她们,热闹且孤独
写作始于沉默,却能让作者找到内心最强烈的喧哗。中篇小说《那一天》中,尹学芸的内心如此掀起一场巨大的海啸,风浪吞噬了卑微的朱灵燕,也将郭久梅、侯红贵们一并推入了悲剧的漩涡之中。人性的复杂,命运的无常,被一只快速旋转的铁锅切肤割喉,尖锐且锋利。
“罕村”和“埙城”一如既往是尹学芸的文学世界,单位体制下基层人员的生活依旧是她的笔底波澜,朱灵燕和郭久梅因为各自人生境遇的不同,拥有了完全不同的性格和人生。一个穿着精致生活考究说话谨慎,一个外表随意大大咧咧快言快语;一个当了处长,一个从新工人变成了老工人……两个童年时的伙伴,因为某种突如其来的念头重新有了交集。一个渴望倾诉,一个总是不遗余力地打击对方;一个思索自己是否父母亲生,一个用整形去挽救无爱的婚姻。被誉为“现实观察家”的作家是懂得女性心理的,也知晓女人间微妙的变化。她们,活在各自的世界,既热闹也孤独。
这个世界,很多人生活在众声喧哗第一人称叙述的现实中,而尹学芸选择了旁观者的视角。她发现了小人物在社会话语圈层下面的沉默,将话筒递给了这些小人物。内心住着菩萨的父亲和迫于生计想法复杂会算计的二叔、活在小说世界里耽于幻想的母亲和世俗八卦的胖大娘,人缘很好能扛事的朱灵燕以及嘴巴刻薄内心荒凉的郭久梅,差异化和对比写作让人性呈现出丰富性和戏剧性,包括侯红贵和郭久梅的婚姻、父亲和母亲的爱情、朱灵燕和老方的相处,无不是对现实生活的复制粘贴。既还原生活,又在有限的空间和时间里凸显放大,将命途的多舛和复杂、人性的凉薄和暖意诉诸纸上,直抵人心。
“文学维护着一个人最起码的精神高度。”作家对“母亲”是偏爱的,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境和枷锁,但尹学芸将善良大方的性格给了她,将知她怜她疼惜她的男人给了她,还将孝顺能干的女儿赐予她——在《静静的顿河》中,在《傲慢与偏见》里,“母亲”御风而行,活成了自己精神世界的主宰者。只是,读完小说结尾,内心未免有些惴惴,作家内心掀起的那场海啸是否也终将她置于命运不可测的深渊?
尹学芸深谙俗世心理,长于塑造和刻画,语言也颇具功力,比如“他前半生适应母亲,后半生适应城市。都适应完了,人也走了”,又比如“父亲说话绵软,像那些从木头身上刨下来的刨花一样。也许就因为父亲心中有个菩萨,而二叔,菩萨立他面前他也不认识”。下笔平淡轻盈,但细细咀嚼之后却颇显重量。
(尹学芸中篇小说《那一天》,刊于《江南》2024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