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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药商》:为传统中医药文化写史立传
来源:中国艺术报 | 李洪华 贺永琴  2024年03月15日08:26

欧阳娟新著《天下药商》是一部为传统中医药文化写史立传的长篇力作。作品讲述了明末清初临江药人在抵御天灾、瘟疫和战祸过程中,从一隅至天下,不断发展壮大、求新求变的发展历程、情感纠葛和生存智慧,表现出为传统中医药文化写史立传的自觉努力。对于欧阳娟来说,《天下药商》的出版标志着她创作的又一次成功转型。欧阳娟早期的小说创作有两套笔墨,一是以《深红粉红》《路过花开路过你》为代表的青春写作,二是以《交易》《手腕》为代表的职场叙事,而《天下药商》则是典型的历史文化书写,无论是题材内容还是艺术形式,都与此前的青春写作和职场叙事,路向不同,风格迥异,表现出长篇叙事的新向度。

《天下药商》彰显了写史的自觉。从小说标题“天下药商”,可见作者的视点之高,视野之广。首先,“天下”是一个地理空间,小说以樟树为中心,对临江、袁州、赣州、湘潭等地域的山川形貌和风土人情进行了细致描绘。作品中的府城、街道、药铺、祠堂、庙宇、山川、江河以及人物的行进路线等都来自作者对地方志的查阅考据,再现了樟树中医药业由从一隅至天下的发展史。其次,“天下”也是一个文化空间,反映了中华传统医药文化的博大渊深。

作品中记载了大量的中医药方,描述了诸多制药工艺和医术手段,彰显了传统中医药文化之美。书中仅黄武全认药一节,便洋洋洒洒记录了枳实、当归、麦冬、苍术、沉香、连翘、杜仲等几十种药材及其功效;而夏槿篱救治侯静仪一节,则生动描述了“刺血排毒”“刺穴提神”等传统针灸的手法和医理。欧阳娟说,这些医药知识和制药工艺全部来自作者的实地采访,甚至一些民间秘方都向当地老药工求证过,给读者展示了一部真实的医药文化史。“天下”更是一个心灵空间,昭示了医者仁心、体恤天下的精神境界。侯木生、侯静仪等侯济仁栈医者设义诊、施寒衣、修水井、助柴薪,冒死诊治鼠疫,表现出医者无私奉献、救人济世的崇善品德。作者以医、以药、以疾、以商,察天下百姓,写民间世情,真实反映了在疫情和战乱面前,民、医、商、官等不同群体的生存、挣扎和应对。

《天下药商》体现了言情的娴熟。欧阳娟在医药文化的叙事架构下,充分发挥了青春书写时期的言情经验,以细腻动人的笔触叙写了人情人性之美,尤其是重点描写了黄武全、张宝祥、侯静仪和夏槿篱等男女主人公之间复杂微妙的爱情纠葛,反映了他们对爱情婚姻的不同理解和追求。张宝祥和侯静仪之间体现的是忠贞不渝的传统爱情,从青梅竹马到媒妁之言,即便后来张宝祥遭遇变故,畏罪潜逃,侯静仪仍然以未婚妻的身份帮他收拾乱局,执意外出寻夫,在她心底,“宝祥的事便是我的事,我这一世都许了他的”。黄武全和夏槿篱之间则表现出自由不羁的现代爱情。他们从陌路邂逅到相知相悦,洒脱随性的夏槿篱让黄武全在两情相悦中体验到求之不得的爱情,然而由于黄武全为报师恩,纳侯眉儿为妾,夏槿篱负气远走赣州。无论是循规蹈矩的婚约还是自由恣意的爱情,在动荡不安的乱世,最终都以不幸而告终。作者在有情人难成眷属的古典爱情叙事中表露出命运弄人的唏嘘。在爱情之外,小说还细腻描写了侯木生对侯静仪舐犊情深的父女亲情,夏槿篱与侯静仪之间惺惺相惜的友情,以及侯济仁栈师徒之间同舟共济的情谊。古人云:“言寡情而鲜爱,辞浮漂而不归。”其实,不只是诗歌缘情而发,小说何尝不是如此。欧阳娟在叙写人情人性之美时,尤为注重各种情感的类型、层次和变化,既波澜曲折又合乎情理,分明由早期单向度的青春感伤走向了多维度的沉重质实。

作品也呈现了写人的生动。小说成功塑造了药师、学徒、药工、伙计等临江药人群像,既整体呈现了临江药人较为普遍的地域性和行业性的性格特征,“灵活中有所坚守、退让中伺机而动、精于算计却又诚信为本、明哲保身却又胸怀天下”,又生动刻画了个性鲜明、复杂多面的典型人物形象,尤其是主人公黄武全、张宝祥、侯静仪和夏槿篱,充分体现了福斯特《小说面面观》中所强调的“圆形人物”特征,如黄武全正直聪明却冲动好胜、侯静仪温柔敦厚却不知变通、张宝祥谨小慎微却心胸狭隘、夏槿篱泼辣张扬却胸怀宽广等。作者既将人物置身于天灾、瘟疫和战祸等剧烈变动,甚至生死关头,表现其性格特征的主要方面,又在日常生活、人际关系和情感交往的生动叙述中,呈现其性格心理的丰富性和复杂性。

黄武全是全书着墨最多的人物,在一开始追求静仪的过程中分明有着圆滑的心机,利用静仪的仁慈善良使两人感情迅速升温,在进入侯济仁栈以后,凭借机敏能干得到药工们的接纳,最终在医者仁心的感染下,成长为敢担当、有作为的临江药人代表。张宝祥的性格发展却与黄武全相逆。他先是因老实本分深受侯木生父女信任,被选定为接班人和未婚夫,但黄武全的出现让他的爱情和事业遭遇了双重危机,后来在与黄武全的争执中误杀药工长颈,不得不畏罪潜逃。九死一生的张宝祥逃至湘潭后,性情也由原来的谨慎规矩变得骄横凶悍,逐渐纠集起一股势力,创立了由临江药人组成的“樟帮”,最终战死湘潭。两位女性形象则一刚一柔、一动一静,体现了作者在人物塑造上的用心。侯静仪表面上是弱柳扶风式的女子,但每次遇到困难时却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勇敢坚毅,无论是冒死医治鼠疫、遭遇家庭情感变故,还是被清军玷污、孩子惨死,她都没有绝望和怨恨,依旧对众生保持着地母般的仁慈善良。夏槿篱从小遭到父亲的辱骂、殴打、圈禁,养成了泼辣刁蛮、机智圆滑的个性,但她又得到外祖父何大神针的真传,身怀针灸秘技,有着医者的仁厚善良。在前往赣州的途中,一路行医,广收药工,身体力行实现自己怀抱天下的愿望。四位主要人物性格上刚柔并济、阴阳互补,充分体现了相生相克、对冲调和的传统中医药文化观念。

小说还表现了叙事的成熟。无论是叙家国之变,还是写人事之殇,可以说是布局收放自如,叙述驾轻就熟。首先,小说以宏大的视野,真实再现了明末清初天灾频发、瘟疫肆虐、战乱绵延的动荡时代图景。其次,小说以繁复的结构,循着医药与爱情两条叙事主线往返交织,既叙写了侯济仁栈、黄济仁栈等药商群体从一隅至天下的发展历程,也描写了侯静仪、黄武全、张宝祥、夏槿篱等聚散离合的情感纠葛。第三,尤其值得称道的是小说匠心独运的话语方式,作者将传统评书语体、古代书面语体、现代抒情语体,以及方言俚语和行话等民间语体融汇杂糅,形成了众声喧哗、充满张力的长篇叙述语体。

总之,从青春写作,到职场叙事,再到历史文化书写,作为一个有志向和野心的写作者,欧阳娟不断转型,拓展视野,从华丽、繁复到平实、厚重,叙述愈加成熟自信,情感愈加深沉真挚,彰显了驾驭多种题材、自觉进行艺术探索的长篇叙事能力。

(李洪华系南昌大学人文学院教授,贺永琴系南昌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