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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边”的现实中 展现飞扬想象力
来源:文艺报 | 张 菁  2024年02月26日19:57

年初,文生视频模型Sora表明了人工智能发展的速度和能够企及的丰富程度。这让文学艺术从业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急迫地思考“文学何为”这个问题。当人工智能已经可以形成自有恰切的虚拟世界的时候,青年写作还能做些什么?如何发挥自己的“创意”才能不被人工智能所取代?

回顾文学的媒介演变史,摄影摄像改变过文学,它们的普及曾使小说和散文中的风景描写大大减缩,同时增添了情感“新质”;电影电视的出现同样改变了文学,小说写作在一段时间内不再以“讲故事”为第一要义,开始致力于发掘“故事背后”是什么,出现种种新的手法以呈现对生活、世界和个人的新认知。后来,即使“讲故事”重新回到小说的中心,但那种质的改变已完全不同。米兰·昆德拉曾说,文学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必须要有其他学科替代不了的东西——现在,当人工智能再次“侵占”文学的原有空间,从文学的可能中划走一部分领土的时候,文学何为?

我们的青年作家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吗?他们回答得怎样?也许说人工智能完成了对文学领地的“侵占”有些杞人忧天。但人工智能的发展速度是超越想象的,这个苗头在不远的将来可能就是现实。文学创作始终要求有新颖的发现,要有“不会被其他学科替代的东西”。希望青年作家们带着活力、勇气和才华,为当代文学添加新质,开拓更多可能性。

近年来,青年作家的技巧能力相对而言获得了较佳的提升。他们更注重文学的艺术质地,在乎是否能在艺术表达上作出自己的独特探索。杨知寒的《一团坚冰》以自然讲述的方式,把自身揉进叙述的文本中。在她笔下,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并不意味着生冷,相反,温热在许多细节中透露出来。杨知寒尊重角色各自的艰难,她不刻意要求人应该怎样,或者彼此的关系应该怎样。所以在《大寺终年无雪》中,我和父亲之间的距离感并不能消解彼此的连接。在《出徒》中,母亲祈祷家族中的仇恨可以消失,要我温和待人,以善良融化坚硬。《水漫蓝桥》中,我和徒弟之间也有着默默的关心。相对于气候的寒冷,人与人之间,或者人的内心,更需要也更期待温与热。她求解,但是不苛求唯一确定的解。

作为三次上榜“城市文学排行榜”的作家,张怡微对现实的观察冷峻而敏锐,她面向事情本身,适度而清明。她的小说是一种以人文精神为底色、携带温暖和热度的写作。这种看待人情世事时的冷静,在剥离时的温厚与理解,让她与笔下的人物在精神世界里相遇,共同探究和求索。张怡微在小说中提供“思想表情”的丰富性,这是一种远看似有近似无的妙,在静默中掀起内心的阔大和汹涌。她写作的静气区隔于冷漠与淡然,恰恰是种特别深入尘世的感知。

在顾拜妮的《绿光》中,有着一线城市代表性的女性:在大城市独居,拥有名校学历背景却面临求职的窘境,抱着美好想象,努力在夹缝中寻找自己的生存空间。小说中提到的傍晚天空中粉色的云、粉色的气球、粉色的落地灯,既饱含了少女对爱情幻想的重量,也具有共同的特征:易逝、易碎、易幻灭。在粉色之外,橘调、深蓝以及纯白,新的撞色基调在《尼格瑞尔》中延续,话题的丰富和流变更使文本带有后现代的意味,在一整条文本的能指链上,探求年轻人的婚恋观,于细节的缝隙中提供属于当下的情感经验和历史经验。所有这些灵动的呈现,都在展示这一代青年作家追求表达上的艺术感。

“无边的现实主义”的格局正在打开。青年作家们已经不再将“现实主义”作为约束,而是充分地利用它的无限性,让文学表达变得更自由。视野的开阔带来的早已超越景观的变化,它意味着在传统与现代之中,找寻突围与言说路径。

在对文学传统的继承与发扬上,侯磊的《北京烟树》颇有典型性。侯磊始终以敏锐的观察度、胡同平民的视角和体味世道人情的朴实心境,来描写日常生活中的那些平凡的、微小的、趣味的、酸涩的……那些能触动人心中最柔软地方的瞬间。作者把目光聚焦于细节,把自己变成叙述北京日常的一部分,与这座古城感同身受。

同为对现实的回应,借助符号化的书写是另一路径。路魆《去暹罗的船》虚构了码头杂工濠仔的心灵漂流史,根据“伤疤”这一线索串联起不同的片段,大海因此具有了强烈的隐喻性,“来处”与“终途”仿佛是莫比乌斯环连接。杨映川《有皮肤的人》用“皮肤”这个与情爱、肌肤之亲有着紧密联系的物象,对当代人的欲望进行了一番颇为灵动的隐喻折射。寓言性质的言说表现的是带有哲学意味的思考,它的趣味在真与假之间的荒诞,而不拘于现实主义的叙说。

在熊生庆的《逐水船》中,“逐水船”作为命运的符号意象,承载着完整且令人信服的表达。南方女人先后流浪到渔村、货船、米镇、金坝等地,遇到不同的男人,经历不同的人生。在水气淋漓的河面上,女人的命运几乎与风浪同频,宁静安稳往往只是片刻,但她面对苦难时依然守护着内心的光亮。孙一圣《外星人俱乐部》中的超现实元素给作品增添了光彩。外星人以及小说结尾回忆起的锅盖一样的飞碟,呈现出可多向解读的隐喻性,是搅动人心神的妙笔。魏姣的《W君上线》融合混淆虚拟世界与真实世界,用一种没有一字一处提到“元宇宙”的方式,书写了一个元宇宙现实。这些都是青年作家笔下对现实、对生活的表达,看似光怪陆离,实则是视野的拓展与想象力的飞扬。

青年作家们更敏锐地捕捉到自己心性的波澜和波折,在虚构中有更加丰富充沛的展现。爱的能力取决于成熟程度和彼此之间的平等关系,做出选择的同时也是在寻找某种同一性,相互成就。关注个体的自我成长与救赎,探讨爱的能力,这亦是文学持续关注的情感伦理或情感能力中的一面。

蒋在看到人和人之间渴望的情感,以及难以持久地相互抵达。《等风来》在故事之内,形成的是冲突和冲突之间的张力,它影响着故事,影响着人物和事件,影响着他们的判断和难以判断。而在故事之外,它又有着悠远而让人深省的回音。蒋在将个体经验进行延展,内在的真切和充沛,又使之有着强劲的源头。修新羽的《你们也如此》细腻展现了互联网大厂年轻人的精神世界。主人公顾小林是初入职场的普通大学生,谨小慎微,遵守规则。面对裁员压力与高强度的工作节奏,她时时产生这样的困惑:自己与同事之间是否存在相濡以沫的情谊,还是说只有试探、忍耐与背叛?一颗小小的螺丝钉,在绩优主义带来的原子化浪潮中,努力想要将心比心,把周围一个个面目模糊、同病相怜的“你们”还原为具有主体性的真正的“你”。

相较于故事的展开,朱婧更在乎看似静气平稳的生活状态下,人的内心经受的控制、压抑、拘谨、释放的种种矛盾。有爱才有刺痛,有对边界的不断扩张,通过不断觉知情绪,享受生命的美妙和真实的存在。朱婧在《我的太太变成了鼠妇》中写道,我的太太童年像个男孩子一般的模样,充满了活跃跳动。她的生动她的聪慧她的生机勃勃凝结在过往的成长岁月里。

视野更开阔、表达更艺术、“自我”更透彻固然是一代青年创作的共同“底色”,但他们写作中不同程度地存在相似的不足。比如在细节落实上有所欠缺,故事有时是飘着的;比如小说的宽阔度不够,更多在呈现自我,关于他者的故事则显得生涩简单;比如深邃而有见识的思考还不够,前行意识还要加强。

正如爱因斯坦所说,我们不能用创造问题的思维来解决问题。新时代的青年自有新的生活、新的情感,由此生发出新的精神、新的理想……这一切必然会孕育出新的文学。对此,人们没有理由不充满期待。

(作者系《青年文学》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