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刘海栖把儿童文学完全写活了。看到他写的小说，就如同回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他自己的童年时代。将回忆性视角的童年写作写得如此津津有味，酣畅淋漓，显示出以刘海栖为代表的一代儿童文学作家的文学功力与对儿童文学文类的成熟认知。新作《三步上篮》是刘海栖“体育三部曲”的最后一部，此前两部是《游泳》与《乒乓响亮》。刘海栖在这一聚焦体育运动的系列写作中流淌出一种深刻的童年自信。他在本书的后记中对今天的孩子们说：“过一个美好的童年吧，她带给你的意义你将来会享受不尽。我还会这样写下去，那些故事足够我写的。我不会辜负我的童年。”

儿童文学是成年人专门写给孩子阅读的文学。它是以关注与透视童年生活为主旨的文学。被文学理解的童年主要包括两个向度：一是作家自我的历史童年，属回忆性写作方式；二是当下儿童的现实童年，属共时性童年写作。这两种通道有区别，但也不是绝对泾渭分明。作家在当下语境中书写自我童年，历史童年的反顾与意义提取必然蕴含着对当下童年的观察与反思，它是一种隐含的对比姿态的写作；其次，以今天儿童生活为切面的表达，绝对离不开作家对自我童年心理的唤醒与审察，它是一种以“童年”命题为价值核心，兼容历时与共时时间线的心灵对话。也就是说，两个向度的操作，其差异主要体现在生活内容上，这是由社会与时代背景决定的。而属于儿童文学本体美学品质的内核是不变的，无论是写历史，还是写现在。像《三步上篮》这样的作品，启发我们对这一问题的审美判断更加清醒与明了。在儿童文学领域中，“写什么”“写谁的童年”也许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作家所持的儿童文学价值观念，是他对生活的忠诚度与对儿童本位的领悟与贯彻程度，是他对童年问题的思考力与艺术再现能力。而决定这一切的灵魂又是——一种来自于广阔社会实践与体验中的童年自信，它在本质上是一种达观向上的生命态度，代表了儿童文学的基本精神价值取向。这是来自于山东的、军人出身的刘海栖独特的艺术创新道路给予我们最大的启示。

囿于成人写儿童的距离与受限制性，儿童文学的语言与腔调最易出现的问题是“扭扭捏捏”“虚饰做作”，始终拿捏不到位，导致作家不会“说话”或找不到自我风格鲜明的话语感觉。我们从刘海栖的文字中看到了一种强健的“笔力”。儿童文学的“笔力”是考验作家与作品艺术实力的起步之力，那种掷地有声的、有重力的语言是我们在儿童文学阅读中普遍期盼的，也是能够抓住孩子心理活动的关键力量。这是一种回到最原初语感状态中的语言，一种浸透了人民性的最朴素自然的语言，也是儿童在日常生活中真实驾驭的语言。语言是思维与思想最显在的反映，写谁的生活，将谁放在心上，直接决定作家笔下的语感方向。成熟作家的笔致通常是极简的，因为他要抵达生活的本质，而这恰是最符合儿童接受常态的。刘海栖追求的就是这样一种用生活托底的语言质地，读起来非常上口，始终结结实实，由内而外散发着人间的情趣与人性的光芒。

“育新小学五年级（2）班有个彭勤俭。彭勤俭要练习打篮球了。他央求爸爸给他买个篮球。爸爸花了8块钱，给他买了一个八瓣篮球。”这是《三步上篮》的开篇。接下来就是彭勤俭如何练习打篮球、如何组织他的篮球队的故事了。初大壮、刘存在、胡向上、侯普通……每一个充满了历史感的男孩名字开始逐一登场，有关他们如何被说动加入篮球队，每个人的情境都各不相同，妙趣横生。儿童文学要写得有趣才能吸引孩子，“趣味”在儿童文学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它的经营水准首先决定了作品的艺术成败。刘海栖长于发现并欣赏儿童生活细节本身的美感，能够用简约的文字传神地传递生活任一处的喜剧性趣味，读来让人忍俊不禁，会心不已。彭勤俭和初大壮去找刘存在打篮球，刘存在正在脸盆里练习憋气这一部分真是太精彩了。几个回合下来把童年自在的生命乐趣写得淋漓尽致。

从生活出发而不是从观念出发的写作才能真正实现儿童本位，这是刘海栖创作实践最好的提示。刘海栖心中的生活观是大生活观，儿童与成人没有分离，儿童与成人也没有本质的差异，他们都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普遍而美好的存在。所以刘海栖笔下的人物形象都很自然，很真实，都让人读完了能记住，忘不了。他把孩子写成孩子，把大人写成大人，他将“人”放置于历史的中心去写作，他的笔下都是能动的富于主体性的人。儿童文学先天秉具教育功能，优秀的儿童文学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教育目的达成水到渠成，不着痕迹。《三步上篮》好读耐读，教育意旨层次丰富，可以解析与阐释的空间开阔，于大人于小孩都有不同的教益。尤其需要我们关注的是，刘海栖对成人教育者这一社会角色有非常深入的思考，作品中的大人在教育儿童时很有方法，很尊重孩子。而且自认为没当过老师的洪队长，在面对孩子时更是异常小心，一定要想好用最合适的方法、在细节中有过程地教育孩子，这些教育经验放在当下看依然非常先进。刘海栖对历史经验的呈现正是对当下教育现状的一些问题诊断，促人深思的东西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