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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正在改变的环境,青年作家将如何写作? 江苏青年创作:看见“附近”,做具体的人
来源:文艺报 | 刘阳扬  2024年01月08日08:32

近年来,关于“青年”的讨论愈发丰富,“青年问题”在社会学、文学、影视等各个领域都成为现象级话题。文学中的“青年”性,也在一定程度上溢出了文本的限制,成为观察青年人社会生活状况的窗口。面对青年焦虑和失序的现状,社会人类学家项飙提出了青年生活中“附近的消失”现象。在他看来,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作为线性尺度的“时间”开始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而作为空间概念的“附近”则在某种程度上退出了日常生活的逻辑。在文学创作领域,重视身边的小事、关注细节和捕捉敏锐的情感在上世纪90年代以后似乎已经成为一种常见的写作选择,新世纪以来的江苏文坛对这一创作路向也颇多关注。近年来,新一代江苏青年作家在原有的写作范式中呈现出新的审美特质,即从“附近”入手,从自然万物入手,做一个具体的人,从一首歌、一顿饭或者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开始,寻求生命的多种可能。朱婧、李黎、孙频、庞羽、大头马、叶迟、丁中冶等人的创作,尽管各具特色,但都试图从具体出发建造稳定的空间图谱。

需要强调的是,小说中的“附近”并非一个确切的地理概念,而是一个心理概念,一个具有流动性的个性化空间。换言之,小说家笔下的“附近”或许可以比社会学、人类学概念中的“附近”更为广阔,可以顺着情感的线索从具体的街道、社区拓展至城市、地方,甚至直指更渺远的宇宙空间。

孙频擅长以他者的角度观察和审视“附近”的生活。《猫将军》以凋敝的县城为中心,描写养鸡人老刘的故事。在小说中,“我”与老刘看似关联不大,但其实两人的命运早已联系在一起。小说虽没有正面描写两代人间的关系,但却通过“我”和老刘呈现出代际之间的紧张和冲突。不仅如此,小说还通过对“猫将军”的塑造,进一步深化了老刘和子女之间的情感系连,并在结尾对这一情感关系进行强化,形成了独属于县城生活的灰暗却充满张力的日常体验。在《游园》中,孙频则将目光集中在城市之中的秘密,通过一座名为“隐园”的江南园林勾连起从古至今的传说往事。旧时光的故事和历史的点滴在亦真亦幻的隐园中相互交织,形成了属于潮湿的江南的独特气质,也为现实生活中的忙碌者们提供了一处想象的桃花源。在《棣棠之约》《海边魔术师》《海鸥骑士》《鲛在水中央》等小说中,孙频总能敏锐地捕捉到身边的细节,在历史与现实的缝隙中重新观察城市与乡村,并从中找寻一种内在的力量。

朱婧对“附近”和日常生活的把控更多地呈现在她对两性关系的认识上。《我的太太变成了鼠妇》关注到家庭中“消失的女性”。小说发现了波澜不惊的婚姻生活中那些微小的破绽,在秩序井然的家庭陈列背后,是堆满物品的储藏室和密密麻麻的购物清单,而这些日复一日的繁琐工作曾长期被视而不见。终于,太太变成了“拒绝看到、听到、说出”的鼠妇,那小小的黑色一团,指向了一种孤岛般幽深的寂寞和恐惧。在《光进来的地方》《吃东西的女人》和《猫选中的人》中,朱婧同样以专注的观察力细数被遗忘的角落,和那些难以言喻的情绪和隐秘的困境,她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回到女性的个体,回到具体的人,继而走向一种共性和群体,正如她自己所说的,“试图从一己之私的写作走向更宽广的命运共同体”。

李黎的小说关注陷入日常琐事的中年人,新作《夜游》用14个有关于夜晚的故事构建起关于城市生活的微妙空间。李黎的小说气氛热闹、笑语欢声,常由一群中年人组成的饭局或酒局开头,在觥筹交错和推杯换盏中步步深入,直达酒局之后的寂静。李黎擅长人物群像描写,他的角色们在事件发展和对话演绎中逐渐面目清晰,而城市生活的地标,师大背后的小饭店、奥体大街、玄武湖、黄栗墅服务区也随人物的出场逐渐展开,勾勒出独属于南京的城市轮廓。在李黎笔下,人们似乎很容易掉入庸常的生活陷阱,但他又能在夜的漂流中荡开一笔,以渺远却温暖的亲情和随意却诚挚的友情支撑起中年生活的具体细节,继而能够在下一个白天获得一份寻常的稳定。

庞羽的《一枪崩了月亮》抓住了城市生活的趣味体验,将南京的地标性商圈新街口和城市周边的历史文化空间采石矶、广济寺等联系在一起,书写了一个带有东方特色的“月亮和六便士”的故事。庞羽试图从历史中寻找文学、理想和现实的关系,她将李白“跳江捉月”的历史传说和三只猴子畅游南京的现实喜剧结合在一起,试图寻求压力之下的喘息空间。猴子从郊区来到城市,而人却想从城市走向更远处,人与猴子的角色互换一方面写出了现代生活的压抑体验,也体现出青年人希望从历史中寻找答案的尝试。庞羽的写作常常从动物入手,从“附近”出发,探索青年人生存的边界性与未知性。她的《野猪先生》《白猫一闪》《银面松鼠》等小说,关注生活中的不同动物,试图营造动物和人之间的对话关系。《白猫一闪》中的倪飞在网络社群中寻找朋友,或许这也是一种新型的有关“附近”的建设。此外,庞羽的《南京花灯》《没人拒绝得了董小姐》等小说,也从日常的细微处深入,重新发现“附近”的生活。

大头马习惯从具体的物件和生活小事入手思考现实的无序和荒诞,她常常在小说中扮演某种角色,做一个“潜能者”,希望以此勘破人间的秘密。《谋杀电视机》中,“我”历经了由疑惑、震惊到兴奋的精神状态终于完成了身份转换。《谋杀电视机》营造了多重镜像,电视图像与真人秀节目、小说文本与潜文本、人与他人形成了众声喧哗的混响,呈现出无序的现代社会造成的精神困顿。而《不畅销小说写作指南》更是从作者自身经历入手,由一场写作训练营为契机,探讨作者与文本、理想与现实间的关系。

在江苏青年作家的序列中,无论在主题呈现还是语言风格上叶迟都显得独具特色,《少年》《少女》《没有座位的女孩》《漩涡中的男人》《可有可无的人》等篇目都关注着日常情境的营造和少年的青春旅途,在蝉蜕般的成长之痛中表达着对意义和情感的追问。从这些小说题目就能够明显看出作者对“人”的关注,作者试图在社会属性之外,藉由爱情出发探讨人的本质性内涵。《漩涡中的男人》借用一段有始无终的单恋探讨爱情的意义,《少男》和《少女》则以互文的方式打开了青春的更多可能。在《月球堕落之夜》中,叶迟借助带有现代意义的空间电影院达成对存在和本质的追问,在寻找“陈云”的过程中重新审视自身,在现实和影像的交错中完成对自我的找寻。

“95后”作家丁中冶同样关注青年和爱情题材,他在《鹿唇》和《浅水》中提供了一种别样的世界性视角,书写身处异地的青年人的成长、情感和生活。在两部小说中,丁中冶并没有在异国环境给人的不安感和隔膜感上花费太多笔墨,而这原本是此前的留学生题材作品较为关注的部分。或许,“网生代”的丁中冶,已经经由互联网、游戏、动漫和影视等媒介载体达成了与世界的“无缝对接”,这也让他能够更多地从青年的内心进行深层次的探索。小说中梦境的营造和梦的解谜,也并非没有现实的落点,而是在对人性深入观察和思考的基础上表现出青春状态的多种可能。

面对已然改变的大环境,青年作家将如何写作?或许,江苏青年作家们正在寻找着答案,经由他们寻觅和建立起的“附近”空间,写作也会更加关注“具体的人”,进而打开自我,走向他人和更广阔的时代。

(作者系苏州大学文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