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在地下》创作谈:我没有去过深时王国
来源:《收获》 | 邓一光  2023年11月20日21:36

去年底首阳后康复来得慢,拖了半个月,一个人关在隔离点倒也安静,除了陪病毒完成它意得志满的寄生适应期,没别的什么事,因此有了些乱糟糟的念头。比如独自隔离算不算一个世界,比如三维世界的普遍存在是否真实,等等。

转阴后,第一次打开门走出去的一瞬间,突然冒出个念头,我干吗不从地下走?亚历士多德说,目的因是首要,我建立起进入地下的目的,身子一缩,灵魂出窍,进入漫长而阔浩的另一个世界,是不是就自由了?

但其实我不知道“地下”指什么,不相信那样做了束缚就会离去,而且意志之外的躯壳并无过错,虽然它注定要承受很多苦难,但不就是为了疾病衰老和死亡过程它才来世一遭,出生和成长至尽头吗?我这么丢弃它不合适。这么一想,我就呸了自己一下,飘着身子去电梯间找正道了。

普通人的世界多半是拘促和限制的,至少在人们眼中这是现实,但我怀疑它是全部的真相。我在惠州看到过气呼呼斗浪的少年,那个少年不断被海浪打进水底,呛得眼红,却一次次勇敢地从水泡中站起来,划动双臂去迎接下一个浪头。我还在深圳图书馆旁看到另一位少年,他在“帮助”一棵移动花圃里的植物伸直茎秆,植物做不到,他一松手就蜷缩回原来样子,他却很有耐心,小心翼翼地再去矫正它的身子,我在那儿站了几分钟,他一直反复做着那件事,头也没有抬起来过。

我是从少年们的身上相信另一个世界的存在的,他们“知道”,而且相信,所以我确定一件事情,我不可能在日后再度遇见长成青年的他们时,认出他们。

我没有去过深时王国,它肯定不是我在故事中描写的样子。故事中的场景是主人公的,我对那个世界充满好奇,我猜他不会认为这是我对他的冒犯。清水河爆炸后,主人公不可能在原地重建支离破碎的生命和生活,但他可以重塑。若干年后他回来了,我跟着他走了一天,记下他在人类世最后的行程。故事的时间标题是红明老师建议我加上的。我推测这对主人公没有太多意义,但对故事有。别尔嘉耶夫在《历史的意义》中说,时间在表面上被撕裂,彼此征服和反抗,但终极处却指向永恒,这符合人类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