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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曲,从一碗热豆腐说起
来源:《民族文学》汉文版2023年第10期 | 曲桑卓玛  2023年10月31日12:02

曲桑卓玛,又名赵桂芳,藏族,甘肃省舟曲县曲告纳人。甘肃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七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现供职于舟曲县文化馆,《舟曲文艺》期刊主编。有散文诗作品发表于《散文诗》《草原》《格桑花》等刊物,作品入选《2020中国年度作品·散文诗》等选本。出版个人散文集《坐看云起》。

二十年前,我毕业分配到了舟曲县城工作,在白龙江畔这座如南方古镇般温婉灵秀的小城里结婚生子,度过了此生最美好的年华。最喜欢听城里的老人们讲古经,说翠峰山是由二郎神的一面令旗幻化而来,山下的舟曲城里原本有一百眼清泉,预示着这里会出个皇帝,于是明朝开国元勋刘伯温就跑来斩龙脉,把一眼泉捅到宕昌去了,至此滋养舟曲古城的就只有九十九眼泉。

人都说月圆村水家的泉水最有名。传说月圆村庙里的鳌爷修炼期间,白天身着道袍,手执拂尘,整日闭门苦修。到了晚上,他就变幻成一只鳌,潜入水家泉里栖息休养。三眼峪的梅花鹿、翠峰山的老庙官、二郎山的石狮子,全都是他的好朋友。后来,鳌爷得道成仙也舍不得离开这里,月圆村的老百姓遂修建鳌山寺,让他永远护佑着月圆村平安吉祥。

就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美,南门的薛家泉水源丰沛水量最大。一眼清泉在四方池中喷涌着浪花,黝黑深邃。它冬暖夏凉,一年四季不增不减。从清晨到黄昏,打水的人络绎不绝。一只木桶掩下去提上来就是满满当当一桶水,根本不需要拿水瓢来舀。它的出水很大,水流喧哗转得动一盘老旧的石磨。泉眼周围和水渠两边长满青翠的苔藓,放眼望去苔茸厚密泠泠滴水。

仿佛从一场梦里醒来,西关的莲花池摇身一变,就有了凉亭、拱桥和规划齐整的汲水池、淘菜池、洗衣池等不同的功能区,是西关人治理得最好的一眼泉。因为泉水,舟曲人还保留着许多传统的生活方式。家里的自来水当然也能喝能用,可就是没有泉水清冽甘甜。沏茶、做饭、浇花等一应用度,还是泉水最好。提壶汲水,抡棰浆洗,抑或提一篮青菜在水泉里淘洗,那画面总是美得醉人。

有好水,自然就有好豆腐。二郎山向阳处有一条细细的沟道,那里常年滴答着一种天然的硝水,人称“龙涎水”。舟曲人就用此物来点豆腐,做出来的豆腐香嫩可口。

舟曲人的清晨,就是从一碗热豆腐开始的。豆腐箱内热气腾腾,卖豆腐的趁热用刀切块儿装碗,豆腐嫩白,香气四溢,麻溜儿地调上芫荽葱蒜辣椒等料汁,一青二白三红四绿全在碗里。食客们或坐或蹲或站,就在街边左手捧碗、右手拿调羹一勺一勺挖来吃。“他伯,来了撒?吃碗热豆腐!”老板扯开洪亮的嗓音招呼食客,食客也在那边呼朋引伴:“哥,急啥宅(着啥急)?牙麻(赶紧)吃碗豆腐再打拳去。”就这样,男女老少都把热豆腐吃上了瘾,大家闺秀不好意思在街边吃的,打一碗拿回去也一样吃得有滋有味。

姨妈每天早上梳洗整齐,第一件事就是上街买菜,菜篮子里永远放着一只打豆腐的洋瓷缸子。回到家,把娃娃们喊醒,一家人围着餐桌撕油饼、掰麻花、吃热乎乎的嫩豆腐,我觉得幸福就是这样一种味道,或者说幸福就是一茶一饭间的和和美美。

舟曲,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因为有着独特的地理和气候优势,素有“不二扬州”的美誉。秦巴文化、蜀陇文化和藏汉文化都在这里交流碰撞,形成了舟曲缤纷绚丽的多元文化。朵迪舞惊艳了时光,也惊艳了八方游客。东山转灯节、巴寨朝水节、博峪采花节、天干吉祥节、正月十九迎婆婆等民俗活动,都已渐次进入了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为舟曲旅游业的蓬勃发展浇筑了灵魂。

如今,很多大城市过春节已经没有了年味儿,而舟曲的春节最是滋味悠长。从腊八节吃玉米稠饭,到二十三送灶神,三十晚上除夕守岁,新年就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里拉开了大幕。正月初七开始,东西南北四街两关的百姓们就忙着搭松棚、写楹联、扎花灯,延续四百年前一个扬州籍县令为舟曲编织的江南梦。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夜,锣鼓喧天,游人如织。人们在飘着松脂香味的廊架下观灯赏联,重现“半间松棚半间架,一重明月一盏灯”的“不二扬州”盛景。

灯联世界,那辉煌景致堪比唐城宋都,但松棚楹联灯会的高潮却是正月十九迎婆婆。“婆婆”是舟曲民间对“九天圣母子孙娘娘”的俗称,其原型是周文王姬昌的夫人和嫔妃们,老百姓把她们尊奉为掌管婚姻、生育和祈福的福神。是夜,城郊的真牙头、寨子、锁儿头、罗家峪等各村寨十六位“婆婆”齐聚县城坐轿巡游散福。轿内灯烛闪耀,轿外灯笼、荷包、花束、流苏映衬得“婆婆”娇美无比。礼花四溅,仪仗威严,数万人涌上街头钻轿祈福,从华灯初上到月过中天,随着“婆婆”各自归位,潮水一样的人群才慢慢散去,等待来年再赴盛会。

过了二月二,舟曲人的春节才算圆满落幕。

三月里,各种新鲜美味的野菜仿佛一夜之间就涌入了县城的街头。乌龙头、刺五爪、鹿耳韭和蕨菜,谁将一山翠润装进了背篼,又沿街叫卖?鹿耳韭包子,五爪菜卷饼子,腊肉炒蕨菜,凉拌乌龙头,黑菜炖肉……野菜的做法总是花样百出,而舟曲人对山野菜的热爱更是无与伦比,即便是离家千里,心心念念的还是家乡那一山一坡的山野菜,因为那才是乡愁的味道,恒久不变地缱绻在舌尖之上。

……

(阅读全文,请见《民族文学》汉文版2023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