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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以来中国教师诗歌创作的思考
来源:《星星·诗歌理论》 | 陈朴  2023年10月27日15:50

新世纪以来,中国诗歌界在网络化的刺激下,走入了沸点性轨道。当人们关注的焦点集中在网络诗歌、口语诗歌、打工诗歌以及女性诗歌、军旅诗歌、公安诗歌、矿工诗歌等各种诗歌名词之时,教师诗歌却一直如群山深处的一潭静水,虽存在于大江南北之中,但却鲜少被提及、挖掘。

近年来,随着诗歌的回暖以及更多大学生诗人毕业后又回到校园从事教师工作,教师诗人的队伍正在逐步壮大,高校诗人不断呈现出一片崛起之势;教师诗歌的群体性现象特征日益明显,其中很多新锐诗人的写作都与自己的老师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汉语新诗经过百年的发展,其数量已经接近或有超于古诗。在全国各层级的校园里,很多教师在掌灯之外写着自己的诗篇,成为学生学习诗歌的引路人和启蒙星,为中国诗歌的未来力量奠定了可贵的基础,这一点无疑应该引起诗歌界的广泛关注,进行大范围内的探讨与研究。

一、庞大教师诗人队伍与稀缺教师诗歌特质

从大学校园到中小学一直到幼儿园,从50后一直到00后,教师诗人的基数十分庞大,如北京大学的姜涛、臧棣、秦立彦,清华大学的西渡,人民大学的王家新、杨庆祥,北师大的欧阳江河、西川,中央民大的敬文东、冷霜,首都师大的张桃洲,海南大学的多多、耿占春,南开大学罗振亚,北京电影学院的李啸洋,四川大学的康宇辰,西安财经大学宋宁刚,泰山科技学院苏仁聪,首都师范大学附属中学卢吉增,天津高级中学子非,葛江中学的黄挺松,浙江余烂江中学的风荷,浮梁县第三小学徐琳婕,湖塘第二实验小学田字格,新疆古勒阿瓦提乡第一小学教师田弈枫,洪山小学教师金小杰,海科幼儿园十画等等,数不胜数。可以说,他们的诗歌写作不仅为中国诗歌发展贡献着教师诗歌的优秀文本,更为中国诗歌的未来培养着无穷无尽的接班人。

高校教师(教授)大多以学术理论研究为本,纯粹的诗人较为少见,有诗论俱佳者,也有诗胜于论或论强于诗者,更有在评论界影响太大压过诗名者,种种情形都有。赵目珍在他的专著《探索未知的诗学——当代批评家诗人和他们的诗》一书对这一现象进行了详尽的探讨,其中包括清华大学诗人西渡、中国人民大学诗人杨庆祥等多位高校诗人。青年诗人赵汗青曾说:“如果以臧棣等诗人的诗歌来谈论教师诗歌,无异于以李煜等人来谈论台阁体。”同时,还谈到了姜涛、臧棣、秦立彦等老师在教学与日常生活中对她诗歌创作的影响。在泰山科技学院还汇聚了老四、公刘文西、苏仁聪三位青年诗人。苏仁聪在接受采访时说,在学校里,他们只要见面,必谈诗歌,虽然三人都已不再是激情澎湃的学生,但对于诗歌的敬爱之情却始终未曾消减。由于教学环境不同,目前在我国教师诗人群体中,高校教师诗人基数过大,而幼儿园教师诗人较为少见。高校诗人和幼儿园诗人是现实中的两个极端,本文讨论的教师诗人重心放在对中小学教师诗人的关注上。

如果说没有数十年的爆破工生活,就没有写出《炸裂志》的陈年喜;没有军旅生活,就没有写出《强军 强军》的刘笑伟;没有警察生活,就没有写出《与贩毒者论灵魂》的青蓝格格,类似的讨论如果放在教师诗人身上却很难成立。综观教师诗歌,他们在题材的拓展上很少有人能以大量的创作体量显出职业性语言特征,即使有也只是星星点点。以打工诗歌成名于诗坛的郑小琼可以完全只写打工题材的诗歌,但没有一个教师诗人可以依靠教师生活的积淀步步向前,走出具有教师标签的独立诗歌之路,这也是难以引起诗坛或评论界关注教师诗歌的根本原因。若仔细思考,诗歌无不可能,只要有诗人能立志于教师职业特性转而进行主题性写作,深刻挖掘三尺讲台一卷书与粉笔飞尘乱舞的日常细节,在琐碎重复的教学生活中重拾诗意,也会像其它的主题诗歌创作一样,写出经典之作。

教师子非有着二十年的教龄和十年诗龄,在教师生活与诗歌表达中已经找到了一种完美的契合点。在他的诗歌新作《校园札记》中,“木座椅,被换成塑料椅、铁椅/孩子们的头顶/一架银色的飞机/正沿着鸟儿路径飞翔//校服上的各种古怪标记/拱破了冻土,彻底展露/在世界面前,春天/说来就来了//孩子们跟花朵聊天,说出/自己的秘密,花就开了/结出一粒粒种子//被他们种在自己的梦里//……//风吹动树梢,靠窗的孩子/听见了时间走过的声音/老师假装没看见/小心地保护着隐秘的事物”。我们可以看到校园硬件设施的变化,也可以看到学生们纯真的校园生活印记,可以看到老师对学生的爱护和理解,也可以看到学生们那些隐藏在心底里不可言说的小秘密。教有所乐,教有所学,这是诗人子非的生活与创作状态,也应该成为每位教师诗人所追求的一种境界。

每个人都曾是学生,有学生的地方必有教师,读徐琳婕的诗歌《我只是一个孩子王》会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从破折号到省略号/从祈使句到疑问句,我的讲台/被你们的眼神砌高了三尺,我的笔迹/随你们的长势/不断修正着航程,并向真理/一步步靠近”。一切经验必然是诗歌在心底酝酿后成于笔端的前奏,诗人大多是敏感与善良的代名词。在教师面前,学生必然是弱者,因此更多的教师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生活,与“孩子王”这一亲切的称呼背道而驰。教师诗人徐琳婕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在诗歌中流露出了对学生的无限的爱和希冀,让人看到了新时代好教师温情而追求理想的一面。

身为幼儿园园长的十画,一直致力于童诗的创作,2021年出版童诗集《一只叫安徒生的猫》。诗集中的《吻》,堪称一首精品力作,“我被许多事物亲吻过/最喜欢的有这些/樱桃、水蜜桃、小孩子/风、雪花、你的眼神/我也亲吻过许多事物/最喜欢的有这些/蔷薇、栀子、小孩子/晚霞、云朵、你发光的脸庞”。

孩子是天生的诗人,那么幼儿园教师去写作童诗,当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有着自然的环境与素材,以及天然的语言与无需雕饰的动作经验。十画这首《吻》,童心童趣两者相得益彰,在前后反衬的比对中达到了一种诗意升华中的画面美,虽无实体,眼里却一幅画面若隐若现,给孩子的童年融入了美的视觉效果。

当然,教师诗人的创作题材如果只限于校园生活,那就太过狭隘。教师诗人大多有着广阔的视野,细腻的情怀,别人写诗可能被称为“不务正业”,教师诗人尤其是语文教师写诗,便可能在一边写诗一边教学中提炼出新的教学方法,达到意想不到的教学效果。古代中国的教育启蒙其实就是诗教,读着童谣、诗歌长大的中国人,对于诗的感情可想而知。

子非是一名高中教师,获得过首届陕西青年文学奖诗歌奖,出版诗集两部,创办诗歌民刊《乌鸦诗刊》。在他的影响下,在宁强天津高级中学上学时就开始写诗的程川,后来成为90后诗歌的代表人物之一,获得国内多项大奖,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诗可以群,程川高中毕业从县城到市里读大学后,也一直和曾经的诗歌老师子非联系紧密,还曾一起创建宁强诗群,出诗歌作品合集,定期聚会,交流诗歌。程川大学毕业后远走成都工作,宁强诗群虽然慢慢散了,但诗歌的火种却一直传承了下来。在子非任教的宁强天津高级中学,如今很多学生对诗歌创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也算让偏僻的乡村多了一份厚重的诗歌文化。

2003年田字格从丹阳师专毕业后成为一名教师,2009年开始写诗,2015年创立“蓝孔雀”诗社。为了给孩子们扣好人生第一粒扣子,田字格教孩子们写诗,受到了孩子们的热烈欢迎。啊呜拒绝喧闹的大环境,他认为诗歌写作终究是一个人的事。白天,他把自己完全地交给学校;夜里,又把自己彻底地交给诗歌,正是这份笃定和从容,让他找到了工作生活和诗歌的一个平衡点。

二、中国教师诗歌发展的现状与未来

在庞大的中小学教师诗人基数下,虽然出现了参加“青春诗会”的甘肃诗人亮子,获得第二届“诗探索·春泥诗歌奖”的河南诗人黄小培,获得叶圣陶教师文学奖诗歌奖的宁夏诗人杨森君,获得第四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诗歌佳作奖陕西诗人高短短,获得首届教师文学奖诗歌奖的湖南诗人张战等很多优秀的教师诗人,但在中国诗坛有较大的影响的中学教师诗人相对比较少;带有明显的教师烙印,能够在读者中产生共鸣、刷新认识并让人为之一振的诗歌作品,更可谓是寥若晨星。在任何一个诗学领域,都离不开前前后后无数诗人的探索与追赶,我们呼唤为中国教师诗歌创作苦心奋战的先行者,也期待看到更多诗人和评论家关注中小学教师诗歌的发展。

从古体诗到现代诗,诗歌在中国有着几千年的传统。新世纪以来,在网络诗歌的狂轰乱炸下,很多诗人都受到了影响。评论家张德明在《审美日常化:新世纪网络诗歌侧论》一文中指出:“在互联网上,诗人的出入是很自由的,没有现实生活中烦琐的身份认定和森严的门槛限制。他们可以在网络这个无限阔大的虚拟世界之中尽情舞蹈,肆意狂欢。”面对网络诗歌良莠不齐的现实背景,诗人这一特定的身份无形之中要求他们不能有过度的狂欢。师者,传业授道解惑也。“诗言志”,在很多时候诗歌是内心世界的表露。身为教师的诗人,只有准确把握现代诗歌发展的命脉和趋势,对现代诗歌审美标准有必要的了解,面对学生关于诗歌的提问时,才能不慌不乱,做到对答如流。如果教师诗人受到干扰,日常的行为语言就必须提高警惕,在“慎独”的同时对“慎众”也要保持清醒的认识。

教师是太阳底下最为光辉的职业,教师讲究“德高为师,身正为范”的守则,见诗如面,诗如其人,那么教师诗歌创作也应当遵循这一规律,让诗歌成为教育学生的一面明镜,起到教化育人的积极作用。2021年世界诗歌日前夕,《中国教育报》文化周末版策划推出特稿《讲台上的诗人》,介绍了刘大伟、卢吉增、田弈枫、金小杰等六位教师诗人引领学生走进诗与美的国度的故事。随后,开设“讲台上的诗人”融媒栏目,推出王妃、陈爱中、顾文艳、余文浩等教师诗人的专题文章。除在报纸刊发他们的自选诗,还在中国教育报好老师平台推出读诗音频,立体化打造“讲台上的诗人”品牌。诗人王妃坦言:“我在高校从事学生管理工作,任务繁重且突发性事件多。我曾经向精神崩溃的男生伸出手,也曾经在江边把意欲跳江的女生拉回。我所做这一切的勇气皆源于诗歌给予我的力量和智慧。诗歌让我善待人间草木,诗歌让我相信人间总有真善美。是诗歌教化我做一个有情怀的教育者,在爱与被爱中成就别人、成全自己。感谢诗歌。”教师作为塑造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要教育好学生,首先自身必须得有十分强大的精神气场和人生修养。

常言说,要给学生一滴水,必须自己先有十桶水。在诸多优秀的汉语诗歌阅读中,广大教师诗人自会在阅读中找到春风化雨的细腻美感,只有先在诗歌中塑造好自己的灵魂,然后才能再去塑造学生的灵魂。《中国教育报》主编王珺谈到,“讲台上的诗人”这个栏目主要在于聚焦教师诗人,关注诗歌于教育的重要性和独特性,发现校园中的诗意,推进诗教的创新发展。李娜在《讲台上的诗人》一文中认为,“他们写诗的时候,一无所求,写诗不是他们的主业,不必赶进度,不必野心勃勃求结果。因为他们首先是讲台上的教师,然后才是一个诗人。他们只是发乎于心地撷取散落在生活四周的生命碎片,凝结成诗。”在现实中,教师诗人如果失去对诗歌艺术真善美的追求,成为下半身、垃圾派诗歌的囚徒,那么在课堂中就难免会对学生产生审美的错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危害性极大。

一名好教师不一定是一名好诗人,但一名好诗人一定会是一名好教师。教师诗人中的大部分在中小学一线从事着语文教学工作,语文不只是认字的课程,更重要的是培养学生语言表达和写作的能力,母庸置疑,教师自己都不去写作,又如何培养学生的写作能力?虽说近年来评论界一致认为诗歌在网络的推波助澜下已经逐步呈现出了回暖之势,但是智能手机的广泛普及以及随之而来的微信、抖音等短视频对诗歌写作者的伤害已经显而易见,未来的诗歌发展自然不容乐观。那么要想学生放下手机,教师就应该以身作则,多读书、多观察、多思考,从细微处入手,着眼未来,为诗歌的发展贡献一己之力。

三、中国诗歌繁荣的一种路径

中国诗歌的繁荣,教师诗人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吹响教师诗人的集结号,为教师诗歌的发表提供更多平台,可以为中国诗歌的繁荣提供一份强有力的支撑。2020年,“中国校园文学”微信平台推出“教师诗歌展”,同年举办的“首届全国教师文学笔会”更是汇集了曹立光、啊呜、海叶全国许多优秀的教师诗人。2020年,由湖南教育报刊集团主办的中国第一本教师原创文学期刊《爱你·教师文学》面世,并于2021年评选颁发了首届“教师文学奖”,诗人张战获得诗歌奖。在2022年“第二届全国教师笔会”期间,刚杰·索木东、林长芯等诗人和其他笔会作家一起实地考察了中国常德诗墙,举办了“柳叶湖之夜”诗歌朗诵会,大家一致认为教师诗歌发展前景广阔,大有可为。

进入新时代,中国诗歌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实绩,教师诗歌也应当与时俱进,扩大影响,迈出新步伐,呈现新气象,走向更加繁荣之路。因此,有关部门应创刊一本纯粹意义上的教师诗人杂志,再设立一项具有权威性、全国性的“教师诗歌奖”,给全国广大教师诗人一个可以展示交流的平台,一个在诗歌艺术道路上相互追赶超越的激励性机制,进一步激励出广大教师诗人在教学之余远离网络,放下手机,走进自然,接地气,崇尚阅读,积极投身诗歌创作的信心,为中国诗歌的美好明天贡献教师诗人的力量。

安徽省庐阳实验小学教师诗人赵俊稳的诗歌《双减后的春天》在快手上线后短短几天就有了上万的播放量,极大地展现出了诗歌在润物细无声中潜移默化的作用。当前,教育“双减”工作正在中国大地上如火如荼地开展,如何用诗歌助力中国教育事业的“双减”工作,给中国的学生和家长在教育中带来的巨大变化,这应当成为当下每一名教师肩上的光荣使命,也是教师诗人需要思考的命题。

2005年度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济南大学文学院教授路也曾在一篇诗歌随笔中坦言:“我的社会身份是教书匠,‘诗人’相当于我的外号。在如此背景之下,诗歌自然无法帮助我前进和冲锋,但它却给了我另一番可以任意俯仰的天地,它是我身心内外的旷野,它是我的故园。”这段话诚恳而用心,不仅说出了广大教师共同的心声,也是广大教师诗人须要共勉。

作者简介:陈朴,1985年出生,陕西宝鸡人,中国作协会员,宝鸡文理学院陕西文学研究所特聘研究员,有诗歌评论作品见于《光明日报》《文艺报》《文学报》《诗刊》《星星·诗歌理论》《百家评论》等。获得第三届陕西青年文学奖评论提名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