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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京:小说与时间
来源:《十月》 | 辽京  2023年10月18日09:37

《鹤望》的篇名来自于朋友家的一盆绿植,花名鹤望兰,这名字使人联想到长寿,生命,吉祥与盼望,这个故事也与一段暮年人生有关。故事的主角是一位普通的退休老人,与女儿同住,帮忙照顾孙辈,远离自己的家。表面看来,她是家中长辈,拥有中国传统意义上家庭的权威,但在现实中她是这个家庭中的边缘人。白天,她坐在银行里,享受免费的凉风和报纸,对她来说,这是一个可以停留的公共空间,使她不至于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整日枯坐家中。银行的营业大厅仿佛是一间对她敞开的城市客厅,使她产生了某种与此地的连接感,在这里她甚至交上了年轻的朋友。

故事中的骗局是容易识穿的,然而晚年的人生僵局并不会因为揭破骗术而消失,甚至使主角跌入新一重的困境,她为自己着意规划的幸福晚景永远不会实现,而这一切都是从一个孤单的老人坐在人来人往的银行大厅开始的。在故事里,时间感和生命的流逝感始终缠绕着她。短篇小说因为篇幅的制约,时间的维度往往较短,但是人物总是飘浮在时间之中,承受或者对抗着时间的流动,而人对时间的感知也在一直变化。对于一个老人来说,时间于她是紧迫的、狭窄的,未来不再可期,未来开始变得暗淡,甚至恐怖,有人为她描画一幅理想的晚年生活图景的时候,她立刻就被吸引住了,这改变了她对于时间的期许。房子虽然是假的,但是希望是真的,对她来说,新的希望,新的生活是如此宝贵,以至于她不愿意相信那是骗局,或者说她在骗局中得到的关注,比她在现实生活中得到的更多,更温暖,诱她上钩的年轻女孩像一个甜美的女儿,而她真正的女儿却只顾着自己的生活。在现实中她是孤立的,而在幻想的时空中她拥有广告画面一般的快乐生活;现实中她常有疼痛,担心死亡,而在骗子那里,她仿佛拥有无尽的将来,渐渐闭合的时间在她面前再度展开了。

在《金色时光》中,时间以另一种方式出现。我希望时间能够成为叙事的一部分,而不仅仅是一个背景。小静是故事的讲述者,视角由她主导,她与秦老师母女的短暂交集,只是彼此生活中的碎片,这些碎片在小说的时间中不断流转,形成一些碰撞和对照,重逢又分开,久别又相见,几年前的自杀念头忽然成真,不同的节点,不同的生命阶段,成长和衰老同时发生,但是生命的困惑并没有减少。有时候我们习惯于一种叙事方式,出现问题,解决矛盾,团圆,结局常常是澄净的,确定的,朝向未来的,一个圆满句号。然而当时间进入叙事,故事就不再有结局,时间是没有边框的,一切都会发生,作者需要从中撷取有用的部分,使那些分散的时刻构成同一个画面,一场自杀绵延数年,甚至是从一个歌手的自杀开始的故事,是如何镶嵌在小静和秦老师的生命中。面对同一件事,她们或许有不同的解释,各有各的答案,即便她们面对面谈起此事,也无法得出一个完满的结论,梅梅为什么要死?这是小说的时空,也是真实的时空,所有的意义要在很久以后的某一刻才突然闪现,从此构成新的回忆。过去的故事并不存在于过去,而是在将来被讲述出来的时候才真正发生,结尾她们一起骑车闯入夜色,或许只有这一次,或许将有无数次,都有可能,甚至写下来的并不重要,没有写下来的、在纸页之外盘桓的东西更重要,这是有限的小说与无限的时间的一种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