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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克敬:风先生,我文学创作的引路人
来源:《长城》 | 吴克敬  2023年09月07日10:07

世无天才,更无长生不老者,但风先生是。

出生在扶风县北乔山脚下的我,奇怪自己起小的时候,不知是何道理,渐渐地知会了风先生的存在,他老人家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既风行在冰冷的历史长河中,又傲首在火热的现实生活里。追风而生,想要拜在风先生的膝下,做他的学生,可他又是那么让人难以捉摸,以风的姿态,说风的话语,做风的事情,使我对他敬而畏之,虽然想要亲近他,却又不能不背对他,甚至弃他而去,躲到我能躲的地方,深入地观察和认识他,以为神行天地间的风先生,没人奈何得了他,愿意不愿意,高兴不高兴,他要给你说什么,你就只有听的份儿了呢。像我手握笔头,正在笔记本上落墨这篇短章时,风先生倏忽把他的嘴巴贴在我的耳朵边,这么说了呢,他说智慧性的思考是种财富,唯有思考才会使人杰出,并反思错误,且在反思中成就。他又说思考更是一种天赋,而独具天赋的人往往善于独立思考。他还说格局表明一个人的眼光是否长远,心胸是否宽广。这是更深层次的思考了呢,识得自己的能力,放大自己的能量,成就自己的成就……风先生的话说得我一愣一愣的,当下就吸引住了我,是还想再听他说哩,他却闭嘴不说了。我能怎么样呢?就只有紧跟着他,亦步亦趋,他走一步,我走一步,地老天荒,不离不弃,哪怕回头逆行,也在所不辞了。

我要说,风先生是我文学创作的引路人。

我紧跟着风先生,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春天,倏忽听他抑扬顿挫地诵念出了《诗经·小雅·谷风》句子:

习习谷风,维风及雨。将恐将惧,维予与女。将安将乐,女转弃予。

习习谷风,维风及颓。将恐将惧,寘予于怀。将安将乐,弃予如遗。

习习谷风,维山崔嵬。无草不死,无木不萎。忘我大德,思我小怨。

从《诗经》里走来的风先生,熟悉《诗经》里的每一首诗歌,他诵念出这一阙来,如果兴头不减,是还会要诵念出另一阙哩。果然是,《诗经·邶风·北风》被他相跟着又诵念出来了: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莫赤匪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携手同车。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诗三百,有太多关于“风”的描述与刻画。风先生沉浸其中,有他人所不可及的体会与感受。他深得风的滋养,深受风的启发,深感风的情怀,当然也深知风的凛冽、风的冷峻、风的蛮不讲理……他就是风,脱胎于《诗经》,活跃于烟火人世,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在古周原上与周人的祖先们,相濡以沫,休戚与共,他亲历了古周原上发生过的一切,他既先知先觉,又后知后觉,甚至不知不觉,终于把他活成了个使人敬畏的风先生!

如果风先生允许,我愿意生出一双翅膀来,以他为依托,扶风而起,向着九天振翮飞翔……我如此幻想着时,发现与风先生一起走来的还有两位老先生,一位是雅先生,一位是颂先生。他们三位活跃在历史的烟尘中,想扶相携,成就了一部《诗经》的历史大书。不过,《诗经》中的雅先生和颂先生,虽也十分令人敬重,但使我最为上心,也最为动心的,还是要算风先生了呢。

我愿意捉在我手里笔杆儿,能够获得风先生的操控,他言语声声,我落墨点点,不折不扣地传达出他的心声来。

我爱风先生,他是善解人意的,在许多时候都是一副不气不恼的样子,使人要风时来风,要雨时来雨,在他无微不至的抚慰下,惬意幸福地生活。因此,不论他对我如何,待见不待见,亲切不亲切,我都要紧随他的左右,做他最忠诚的一个信徒……自觉我做得还是可以的哩,但却在我的一次梦境里,他一脸烦不胜烦的模样,看着我,像是还要考验我似的,给我指出了一条做他信徒的路径。

风先生说了,他说,想要我接受你,做我的信徒,你就一定得研究我,知道我是谁。

风先生说着笑了,他哈哈哈哈笑了个不亦乐乎。

笑着的风先生还说,我是谁呢?

梦境里的风先生啊,他发白如雪、长髯飘飘,他和蔼极了,还仁爱智慧、德高望重,仿佛孔老圣人见识了老子后,给他的弟子说的那样,“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也”。孔子见老子,视老子犹龙,那么风先生对于我来说,也就如中华文明的图腾龙一般,是一种精神性和灵魂性的存在哩。

精神性、灵魂性存在的风,毫无疑问,首先该是一种物质的存在。物质的风,研究者搞得是很清楚了呢。而我的阅读,也给了我这方面的积累,知晓存在于自然界中的风,在不同的地域,在不同的季节里,都有其各不相同的形态。

去到沿海的地方看吧,那里白天时的海风,到了晚上又可能幻变成陆风哩。而在山地之中,学术上称作的山谷风,所能依凭的就是太阳的光照了,阳光白天时,照射在山坡上,使得贴近山坡的空气温度不断升高,热空气顺着山坡持续爬升,从而腾出一定的空间,就由冷空气来补充,周而复始的山谷风,就永远只能是山谷风。这样的风,也许有其规律可循,也许完全没有规律,但那是不可怕的,更无害处,让人莫不习惯性地享受着。但突然地变化着,变得暴烈起来,兜头来场大的台风,或是飓风、龙卷风,可就不好了,不仅让人头痛,而且会要使人失财受害。

那么精神性、灵魂性的风呢?与自然的风,大不相同。

挂在人们嘴边的就有风化、风华、风情、风气、风尚、风俗、风物、风度、风味、风习、风流、风骚、风月、风谣、风雅、风骨……以至无穷,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种大观。但是回头来看,还就是脱胎于风先生的《诗经》,虽然也“雅”也“颂”,但都难抵“风”的风头。风独占鳌头,邶风、卫风、王风、郑风、齐风、魏风、唐风、秦风、陈风、桧风、曹风等,不一而足,统纳在“国风”之中,大而观之,可说是华夏文明最早的文学记忆了呢!

骄傲我生长的地方,先天地带着个“风”字,扶风——九州之内宏阔大气的一个县名。

原来的我没有这样的骄傲,但我结识了风先生后,就慢慢地有了呢。风先生利用一切机会,给我灌输着“风”的种种迹象和形态。他说了呢,说你既然认我是风先生,我也就不客气了,摊明了给你说哩,我风先生是有那么些年龄了,究竟有多老了呢?我可是都无法说得清楚!不过,老与不老,对我风先生是没有关系的,我原来怎么存在,今后还会怎么存在,我是老而不死的!而且还将老而弥坚,老而弥强,老而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记忆自己想要记忆的人。

什么是风先生感兴趣而想做的事?什么是风先生有兴趣想要记忆的人?

我揣摩着风先生的心思,不敢说我就要做个他能记忆的人,但我斗胆与他商量了哩。商量先做他的助手,完成我手上的一些写作。我的坦诚,我的决心,在我与风先生商量着向他建议出来时,他没有惊讶我的冒昧,也没有嫌弃我的鲁莽,而是伸手轻拂着我的心扉,用他温热的嘴巴,咬着我的耳垂,给我语重心长地说了。

风先生说,劳干臣那个男子你知道吧!

风先生说,乌羞花那个女子你知道吧!

风先生说的这两个人,就是我新近创作的短篇小说《话筒与方向盘》里的人物。他俩一个手抓话筒,一个手握方向盘,时间长了,话筒是了劳干臣,劳干臣是了话筒,方向盘是了乌羞花,乌羞花是了方向盘。手抓话筒的劳干臣,没有因为他有权手抓话筒发号施令,而获得乡亲们的信任,悖论的是,乌羞花也没有因为她有能力手握方向盘,而把握好生活的方向。我为小说中的两人而困惑,小说中的他俩,也为两人的困惑而困惑。

风先生做着我的引路人,在此之前已经在文学上引领我,创作了长篇小说、中篇小说,现在又引领我在短篇小说的创作上,开始了新的尝试,我是还会继续尝试下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