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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写美丽、无用、颓废
来源:《西湖》 | 芽俩  2023年09月04日09:06

最近买了一只万花筒,总喜欢拿着它就看很久,家里的场景很普通,但是通过万花筒的不断重复和反射就会变得异常美丽,如果这时候放点迷幻的电子乐,再让万花筒平移或者旋转,就会拥有一段律动的影像。其实万花筒的制作方法写在小学低年级的数学课本里,我一直对它是有印象的,但是以前的我一直不愿意触碰,因为它的美丽,因为它的无用,美丽而无用对当时的我而言是一种负累。

我写剧本,但其实我本科是学设计的,高中是美术生。再往前追溯,我最早比较正规地学习艺术是从音乐开始,讲起来我自己都觉得混乱。不过我对于艺术的接近却完全依靠自我意识,其目的用我最近看的一部电影里的独白就可以概括:“我的罪与过,是刻意去做些别人眼中的好事,来掩盖自己本性的颓废。”至少拉琴会让我看起来和周围那些一到休息日就结伴出去郊游谈恋爱的同学不一样。除此之外,也是由于我的青春期很孤独,因为我对友情的定义太高。从我略知人事之后我对一切就总是保持一种怀疑的态度。

我祖籍扬州,家里自曾祖父辈移居南京龙潭。1996年我出生于江苏省南京市栖霞区龙潭镇,2002年龙潭撤镇,改设为龙潭街道。这个地址我曾在父母的逼迫下手写外加手打过无数遍,因为他们很害怕我走丢了不知道回家的路。彼时的我看着这十三个方块字,脑子里想象它们的材质:大概都是硬邦邦的钢筋水泥。我小时候受古代一些传奇剧的影响,对江南这个地理概念充满幻想,我曾经对爷爷说非常希望自己是江南人。

而幼时的我之所以认不出江南,因为龙潭近百年来一直在发展工业,“小桥流水人家”都在这百年中被消灭殆尽。我对故乡的记忆只有灰蒙蒙的老街和坑坑洼洼的矮山,不断拆迁的废墟和反反复复被竖起的住宅楼。我住的地方离长江不过五公里的距离,然而在我高中登上安置房的十八层楼顶之前我从未见过眼前的这一段长江。“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大二时发了一组龙潭的摄影照片,意外获赠龙潭地方志,从此之后我才好像打开了一扇关于故乡的门。我向往的江南,存在于民国龙潭,存在于本地的画家在出走半生之后对于幼年记忆的描绘,那一瞬间,光怪陆离,充满神秘和历史的过往一时间从书中飞出,并活灵活现起来。

关于写作我并没有老师,而去读那些理论的时候,因为概念太抽象,我难以深刻理解并将其运用到作品中,这时少年时期的这些学艺经历却为我提供了很好的帮助。大学时很想做戏剧,也写过一些本子,但我对“高潮”的理解概念化,直到某年夏天我又拿出小提琴7级考试曲目《渔舟唱晚》来听,曲子里有一段非常急促、音高很高的片段,几乎是在用短弓拉奏,这一段把整首曲子的情绪顶到了极点,而在极点之上弓弦又忽然舒缓、优美,用长弓兼短弓,一个悠长夹两个短促,像是从极点轻轻滑翔而下,那一刻十分美妙,行云流水般。在我听懂这段奥妙之时,世界好像又为我打开了一扇门。

而关于“节奏”的认知是从绘画来的。画画的时候老师很强调“黑白灰”,哪怕细节处理得很糙而“黑白灰”的对比出来了,画立马就高了一个层次。我那时候恰恰纠结于细节,迷恋细节而往往忽略整体,因为描绘过多的细节而导致整个画面变灰,我反复思索这个问题,即使彼时没有解决问题,它也贯穿了我以后的写作。

《人鱼姬粉饼》的创作之初是我在北京很想念我的母亲,想起母亲我总是想起她身上的香气,对于那个香气的记忆更多来源于一款国产化妆品——美人鱼粉饼,我替换了一下名字,先想出了“人鱼姬粉饼”这个令我有创作冲动的名字,然后才逐渐写成了这篇小说。《人鱼姬粉饼》的小主人公们大多是龙潭地区工人家庭的孩子,父母因工作无心管教,所以让他们有那么多时间在一起玩乐。在这之中他们收获了肆意的童年,同时又经历了成长的阵痛。这篇小说里的主人公沈妍心同时还面临着一个最大的问题:母亲的出走。而其父沈正辉又是一个典型的寡言少语、缺乏爱的父亲,沈妍心在这样的环境中只能寻求同伴之间的友情。而当这群小女孩中出现了大魁那样一个细心温柔的异性兄长角色之时,所有女孩都不约而同地喜欢上了他。众人因为一个人凝聚,又在这种凝聚中体验着聚散。这是一个暑期发生的故事,以沈妍心这个孩童的视角描写了一个村子。

去年九月我在电影院看了蒋能杰导演的《矮婆》,蒋导的作品大都围绕着其故乡湘西的边陲小镇拍摄,《矿民、马夫、尘肺病》是其最为出名的一部,当我们串联起导演的所有作品时不难发现围绕在小镇人们身上的悲剧性。这一点放在龙潭同样适用。沈妍心作为一个小镇孩童,并没有很多获得知识和资讯的途径,陪伴她的只有那只八个台的电视,以及堂哥淘汰了的课本和试卷。犹记得儿时在龙潭的零星一两个学生书店里,最畅销的儿童文学作家笔下的小学生更多是中产家庭的孩子,他们假期可以去滑雪,叔叔可以当丁克,有外国插班生同学……我们当年看得乐,只是那些生活离我们实在很远。讲到这里并不是说我写儿童的事就一定要划到儿童文学的范畴,只是当我回望童年,并没有觉得那是个和成人世界割裂的桃花源,相反很多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关乎教育,关乎生态。有个生活在南京老城的朋友和我谈起童年,感同身受,反而是那些生活在一个不像南京这样有着丰富历史和文化的城市的朋友,倒是没有太强的这种体验。

由于对戏剧和电影的热爱和实践经验,我写小说也带了一点写剧本的思维习惯。《人鱼姬粉饼》情绪先行,情节隐在文本之后,我尝试在情绪上找到戏剧冲突点,来设置高潮,所以小说的整体结构是前期铺叙较长,将情绪慢慢推向高点,高潮之后再缓慢回落直至终结。在场景描写中,我更多地像是用了电影剧本写作的思维,几乎每一个场景都可以说是规定了明确的景别和拍摄方式。

说回到开头讲万花筒,我觉得我的写作只是基于我对未知和美丽的追寻,我可以写美丽、无用、颓废,我觉得这是从小到大始终萦绕我的一种情愫,如果一个作者一生只能写一个主题,那么我可能永远就只是这个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