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伦、秩序、爱与美的召唤 ——读鬼金中篇小说《芳草地》
我对鬼金的小说并不陌生,几年前看过他的小说集《长在天上的树》。近年来陆续在刊物上读到他的小说,我感觉到他写作上的一些变化。我也经常在朋友圈看到鬼金晒画,晒照片。他的画作色彩强烈,给人视觉上极大的冲击,构图独特,一些画面让人过目难忘。尤其是小说《芳草地》中有关梦境的描述,就呈现出这样让人过目难忘的场景,这是他语言的魅力。
中篇小说《芳草地》原载《作品》2021年第10期。小说通过高一少年陈道永的视角,展示芳草地舞厅里的众生相。在芳草地舞厅,人们借酒精和灯光麻痹自己。舞厅里暧昧幽暗的灯光,充斥着欲望男女颓废、失意的气息,成长的慌乱和青春的荷尔蒙带来的感官和生理上的刺激,新鲜、好奇又充满欲望。
陈道永邂逅初中同学李一卓。在李一卓的安排下,陈道永到芳草地舞厅打暑期工。储芸是李一卓的女友,她上完初中就辍学了。母亲早逝,父亲因工伤瘫痪在床,大小便不能自理,生活的重担落在储芸身上,去舞厅跳舞是她释放情绪的出口。在那里,她认识了替她解围的李一卓,两人相好并同居。因父亲死于矿难,李一卓宁愿去舞厅看场子,也不愿接父亲的班去矿上下井。哥哥李一蒙在读大学期间自杀。吴婷妮母亲早逝,父亲另娶,初中毕业的她在地下街经营鞋摊。陈道永是四人中唯一考上高中的人,他父亲在煤矿下井,母亲摆摊。虽然处在正当读书的年纪,现实却让他们过早地走上社会。
舞厅是个小社会,内有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大多数人衣冠楚楚,却做着不堪入目的事。舞厅是他们寻找猎物、满足欲望的场所,是失意者的乐园。有人酒后寻衅滋事;有人丈夫出轨妻子寻到舞厅大打出手;有妻子来此跳舞被丈夫拿住……李一卓的工作就是看场子,制止滋事喧闹。最后,他因为砍伤了人而入狱。智力障碍者二春在舞厅被人戏弄,却因此激发了他原始的生理欲望。二春的表现简单直接,与衣冠楚楚之人借助灯光掩饰的猥琐与虚伪相比,二春比正常人正常。小说中另一个细节也展示出二春为人的朴实与真挚。李一卓逗二春,如果喊他爹,就叫二春摸储芸的手。原本是李一卓取笑二春的话,却被二春当真了。“这时候,储芸已经怯怯地伸出手,她看上去有些害怕二春做出什么非常举动。没想到二春竟然绅士般轻轻地拉过储芸伸过来的右手,在她的手背上亲吻了一口,然后松开。”
“女神一号”是鬼金处心积虑塑造的一个人物,她的出现给舞厅带来了一股清流。“女神一号”用她特有的魅力,掌控了舞厅的气氛和秩序。“板眼间和音乐是契合的,是准确的,生动的。身体和音乐浑然天成,看不出一点儿明火。那股劲儿都在身体里,令人镇定又迷狂。”像一道光,“女神一号”的出现让舞厅变得有秩序,这秩序是靠她个人内在魅力的震慑。她和每个人都跳舞,靠近她的人都能感觉到平等、尊严、美和高贵。她让人联想到天使。天使象征着正义、纯洁、爱和永恒的美。中国自古为礼仪之邦,讲究人情美、人伦之仪。“女神一号”的出现,大家对美的趋同反映出即使在嘈杂的舞厅,人们也召唤秩序、尊严、爱和美以及平等的渴望。这无疑是鬼金塑造这一人物的匠心所在。人间是不存在天使的,因此“女神一号”突然出现,迅速消失。“女神一号”死亡的消息是在报纸上刊登的。“女神一号”死了,像珍贵的瓷器,碎了。然而这并没有结束,鬼金的残酷在于,“女神一号”是男儿身,是变性人。这对于在舞厅这样的风月场上的男人女人们来说,无疑是莫大的嘲讽。鬼金在小说中塑造了美,又把它打破,撕开现实生活残酷的真相,混乱的社会既让人迷失,又让人难舍,赋予生活更多的指向。
小说既有对青春的回望,又写出现代人混乱迷惘的一面。作者用故事记录和重现了20世纪70年代人的记忆。望城是鬼金的小说中地标城市,在他的好几个小说中都出现过。通过望城,鬼金呈现了东北工业化时代的萧条不景气,人们生活的艰辛。小说开头和结尾数次出现肖洛霍夫的小说《静静的顿河》,甚至还有陈道永随身装着这本书替他挡了一刀救了他的命的情节。从另一种意义上说,《静静的顿河》开启了陈道永人生新的一程,像静水深流,青春期的复杂难言和身体里的荷尔蒙在潜滋暗涌中蓄势待发,既残酷又予人生机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