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读者共享故事——《尼格瑞尔》创作谈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这句歌词来自一首很老的《天涯歌女》，其中的情感，我们或许可以不将其理解为狭隘的男女之爱，也可能是一个人遇见自我的故事，或者一个作家在小说的天涯海角苦苦地寻觅故事的灵感。贺佳莹与邹柚帆从金斯敦的诺曼·曼利机场出来，丈夫的老友汉文接他们去酒店的路上，车内放的正是这首歌，周迅演唱的版本别有一番味道，歌者沙哑慵懒的嗓音、现代编曲与老式留声机的结合，让这对突然置身北美洲小岛的新婚夫妻，既感受到天涯海角的零落感，又有他乡遇旧知的宽慰。实际上，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是孤零零的，无论一个人多么想通过呼朋引伴来证明自己不孤独，或是摆脱那份孤独，都无法抹去生命的真相。无论身处何种位置，来到人间，我们都要不停地寻觅。
《尼格瑞尔》的小说初稿是去年在图书馆、学生宿舍，以及一些咖啡店里完成的。作为目前写过字数最多的一篇小说，我为它付出的情感和精力相对较多，会为了女主角穿什么样的衣服思来想去，为了更准确地贴近人物的立场和情绪，一遍遍想象和共情，将人物的反应推倒重来。即便如此，很多想表达的东西仍旧没能完全表达出来。2022年，一边经历内心世界的情绪波澜，一边目睹外部环境的种种变化，被各类新闻信息狂轰滥炸，既见证自己的成长，也见证了环境的改变，内部时间与外部时间发生了一点儿微妙的交汇。想起中学时看过的好莱坞经典电影《肖申克的救赎》（改编自斯蒂芬•金的小说），我逐渐领悟那句台词究竟是什么意思——希望是危险的，但它是好东西。写这篇小说的过程也使我更加确信，心灵的自由是关不住的。
我与小说里的人物共同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思考爱，思考婚姻，思考人生中那些重要的事情。写作和编辑工作让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在小说里，在现实中，过去我们走在不同的人生轨道，没有交集。这一年，我听到一些别人的故事，也梳理了一遍自己的人生，发现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遗憾，但从更高的维度来看，一切又都是最好的安排。不能随便出门的日子，写小说成了与现实沟通的重要方式，与直接触碰现实不同，它更为审慎，也更加自由，这么说似乎有些矛盾，但其实并不矛盾。每个汉字下面都悬挂着一枚铃铛，要谨慎地使用它们，避免发出过大的噪音，因为那可能会召唤出你不了解的可怕事物；反之，它们也可以让美好之物降临。
与其说《尼格瑞尔》是一篇怎样的小说，不如说我希望它是一篇怎样的小说——
我希望它有神秘惊悚的元素，有爱情小说的缠绵跌宕，还要有传统纯文学的叙事语言和相对严肃的思考，以及对作家麦克尤恩的致敬。张悦然老师曾经在小说课上问过我们一个问题：有没有把类型小说和严肃小说结合得比较好的作品？当时我推荐了《螺丝在拧紧》，这是亨利•詹姆斯重要的中篇代表作，它将类型小说需要的氛围、故事框架与严肃小说所需的扎实的叙事语言，以及看似多余实则必要的描写结合得比较好。这本小说的名字也说出了一些讲故事的要点，“螺丝在拧紧”是作者形容在恐怖小说中增加孩子数量的做法，简言之，好故事需要张力。这也是我目前正努力探索的方向之一——如何写一个有张力的故事？
或许有人不愿意在“讲故事”上浪费太多时间，也不在意读者，这是另外一种写作，无所谓对错。我越来越在意那些潜在的读者，想和他们共享故事，共同体验一些情感，经历一段人生。在马克思主义批评课上，分析文本和借助文本生产的文学效果时，有一个观念是说我们必须平等地对待“作者”和“读者”。作者的意图与从读者那里发出的批评或阐释是平等的，至于读者的解读和作者的意图是否一致或相同，并不重要。我的理解是，读者对小说的阐释和评论，实际上也是在帮助作者的文本趋向“完整”，完美的故事闭环是靠作者和读者共同完成的。所以，对于小说另一边那位看不见的读者，我是带着期待和敬畏心的。
另外，我希望塑造的人物是有魅力的，这个魅力不一定是好，也可能是坏。有魅力的人可以是好人，也可能是坏人，比如《尼格瑞尔》里面那个打扮很浮夸的卡丽——
“卡丽化了很浓郁的妆，又黑又粗的眼线和眉毛，粘了浓密的假睫毛，金色棕色的眼影，眼尾还有一撇闪动光泽的雾霾蓝，脸上打了过量的高光和阴影。下了飞机后，妻子跟他吐槽，她觉得 欧美妆并不适合身材矮小的亚洲女孩。卡丽的嘴唇性感丰满，涂了车厘子色的口红，贺佳莹问她要了品牌和色号。从卡丽的五官来看，贺佳莹觉得她如果卸了妆，应该并不好看，她感觉这个女孩不像是医学专业的学生，倒有点像艺术院校里的高踢腿拉拉队女孩。她不主动和你交流，但如果你主动，她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其实对于这个女性形象的把握和塑造，自知是不够的，未来或许会继续写这个故事。讲故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讲一个动人且值得回味的故事很难，想要具备严肃性和一定的思想性就更难了。人类寻找伴侣，寻找知己和理想读者，有可能只是为了遇见我们自己，遇见一些真谛，遇见心灵的共鸣。至于婚姻的内核是什么？婚姻与爱情是何种关系？怎样确定你真的了解一个认识了很久的人？这些思考，都放置在《尼格瑞尔》这篇小说里，或隐或显地表达，希望它能带给读者一些不同于其他小说的阅读体验。
2023年7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