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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爱》:逆行者的理想和生命的雅歌
来源:《长篇小说选刊》 | 李耀鹏 孟繁华  2023年07月12日09:15
关键词:《北爱》

近一个时期,作家老藤的创作趋势呈爆发状。他先后发表了《战国红》《铜行里》《刀兵过》《北地》《北障》等。这些作品在文学评论界都有非常好的口碑和评论。《北爱》是老藤最新的长篇小说。小说坚定不移地彰显着老藤的文化信念和小说美学。对于东北大地的深情回眸与追忆已然成为了老藤挥之不去的梦幻和宿命,他内心深处涌动着无法告别的昨日之歌,以酒神般的狂热抒怀着他对北中国的无限眷念。正是源自于融入生命之流的历史叙事,老藤的小说才更易于触动同代人的心灵共振,让我们得以重新记起昔日岁月的辉煌与悲壮。从《刀兵过》到《北爱》,老藤始终以恢弘的气势与雄健的笔致绵藏蕴蓄着他的文学地理学,作为讲故事人的老藤复活了那些并未真正隐入尘烟的人和生活,凛冽荒寒的命运之地在他的笔端绽放出傲然而有力量的花朵。

《北爱》接续着老藤既有的文学传统,在延安文艺精神的感召下讲述新时代的中国故事传达中国经验,他憧憬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勇毅征程和光辉时刻。老藤对时代思想情感的敏锐洞察内在地决定了他的文学观念对于人民性的践行。因此,这个观念也是《北爱》的灵魂所在。老藤的每一部长篇都承载着他想抵达的文学境界。小说中的苗青是飞行器设计与制造专业的高才生,她完全可以像室友高兰那样选择仕途,享受体制带来的优裕和安逸;也可以跟随初恋男友江峰奔赴深圳开启自己的商业帝国。然而,面对人生方向的抉择,苗青经历短暂犹疑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以逆行追梦的方式回归东北,誓言要将自己的余生与她心念的土地血脉相融。应该说,在拜金媚俗的世风中,苗青的选择无疑需要非凡的勇气,她敢于放弃自己的前程和荣誉,在东北振兴的时代浪潮中实现自己的鸿鹄之志。奔涌在苗青骨子里的并非轻歌曼舞和小桥流水,而是金戈铁马与鹰击长空,“一个人的计划”是她倾注全部热情的崇高理想。推进东北振兴是国之大计,在百年未有的风云变幻时局中披荆斩棘出新时代中国的万千气象。苗青承续着父辈的梦想继续前行并诠释着梦想的光荣与不朽,她的生命行旅中带着无数未竟的遗憾和慨叹,她的勇敢和无畏冥冥中抚慰了那些无法与东北生死与共的英魂。父亲每年送给她的飞机模型生日礼物早已潜滋暗长为梦想的种子,在她些许彷徨无地的微茫之际化为一缕精神的原动力。苗青是令人钦佩的时代天之骄子,她秉持着“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的思古幽情,映现着“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的慷慨忠诚,让人切实地感受到“肠断非关陇头水,泪下不为雍门琴”的忧国忧民以及“心随长风去,吹散万里云”般的浩然正气。苗青是新时代中国青年人的典范楷模,她躬耕着“少年强则国强”“少年进步则国进步”的强音。

老藤极尽力量于故事讲述和人物塑造,在平静徐缓中呈现出个人的“东北学”,怀旧般地铺展开他的东北故事,以此筑牢了自己的小说城堡。老藤的每一部长篇都在起承转合的思人感物中营构了无与伦比的精神向度和情绪意念,在对东北风物志和风情书的反复缱绻吟唱中异常清晰地辨识拥有着群山之巅和鹅毛大雪的北中国世界。《北爱》的柔和烛光照亮了掩映在历史深处的奥秘及其现实生活的逼真。苗青是带着青春的朝气和报国的希冀来到北地的,然而生活本身的不确定性和不可知性让她的梦想道路并非顺遂如意,而是在文剑、马歌以及画家吴逸仙无微不至的关切中不断地从低谷走向巅峰,进而让苗青决战东北的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得以凯旋。总之,苗青以魂兮归来北地的方式延宕着个体生命的时代价值,她以国之重器的发明为己任,是当之无愧的大国工匠,即使折戟沉沙仍旧凭借着“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的钢铁意志克服现实赋予的困苦挫败。苗青从未轻言放弃,面对没有归期的航程,她以海明威式的硬汉精神和“闯关东”的文化性格执著地在凛冽的北方大地收割梦想,她用自己独特的生命体验向世人昭示着“一个人可以被打败,但不可以被征服”的存在真理。

《北爱》呈现的并非扣人心弦的故事,亦没有峰回路转、层峦叠嶂的情节。也就是说,内容和形式没有成为《北爱》的取胜之处和魅力所在,但小说贡献了新时代的“新人物”形象。一个时代必然诞生属于这个时代的文学,而特定时代的文学同样会无可争议地拥有这个时代的人物。苗青无疑是“新时代文学”中的典型,老藤为当下时代的文学提供了崭新的审美范式和批评准则,开辟出了新的“现实主义的广阔道路”。虽然老藤的全部创作几乎都在不遗余力地以现实主义为轴心,或者说现实主义始终是老藤“超稳定”的小说之法。但不可否认的是单纯地以传统固化的批判现实主义、革命现实主义、新写实主义等作为理论根基涵括阐释老藤的小说却又显得貌合神离。实际上,老藤始终在内容与形式的意义上探寻小说的众妙之门,他的现实主义带有强烈的时代性和主体性,作家或者小说的主义实则是其世界观与人生观的生动映现。在重构宏大叙述和文学革命终结的时代,老藤的《北爱》及其此前的小说创作均不同程度上体现着新的小说革命的可能。与其说《北爱》是现实主义题材的厚重之作,毋宁认同它更是“没有主义”的“主义”且具有“先锋”意味的观念“冒险”。

同时,《北爱》的深远厚重意义还在于其极致地呈现了“有意味的形式”,老藤以壬辰、癸巳、甲午、乙未、丙申、丁酉、戊戌、己亥、庚子、辛丑的天干地支结构小说,在古典美学的时间链条中完成故事的写意和苗青理想与生命进程的镌刻,与此同时小说中反复提及的“一个人的计划”也从方兴未艾到风起云涌,历史、命运与理想均在时间的无限永恒流逝中聚散离合。老藤赋予了《北爱》浪漫主义的韵律,咖啡、诗人、画家、现代主义艺术等元素使小说在典雅洁净中油然而生高山流水的意趣。小说的整体结构是以画家吴逸仙每年馈赠苗青的绘画杰作为中心,被命名为《逆行者》《金蟾礁上的雅典娜》《放纸鸢的少女》《海东青的复活》以及《北地之子》等画作以近乎“蒙太奇”的方式与小说的内容与形式之间达成了具有艺术性的“契约”。于是,老藤的那些灵光乍现的审美旨趣和叙事愉悦便如大型交响音乐或者哥特式建筑一般,使小说的境界、情绪与美感获得了后现代式的真知要义。《北爱》中到处遍布着诗的痕迹,那些充满哲理思辨性的诗行与小说蕴含的内在情绪互为相生,生命瞬间的起落与理想的波澜在不言而喻中完美落幕。苗青父亲以诗句“白山黑水间高高的索伦杆,/有谁,能挂起飘扬的旗帜”祭奠自己未完成的北地之梦;苗青以诗句“裙裾飘起的一角/是红色巨著的扉页/书写,该用冰雪的融水/还是七色的粉笔/我,尚不知答案”勉励自己的北地寻梦旅程;聆听吴逸仙祖辈的传奇经历,苗青若有所思地写下“爱你,不需要理由/只因为家在这里/尽管寒冷、空旷和村庄在消失/做一只留鸟吧/鸿雁归来时,总要有欢迎的柳笛”。正是这些兼具理性哲思的神来之笔实现了现实与浪漫、叙事与抒情之间的自由平衡,从而晕开了空灵静谧、唯美轻逸的审美之维。

【作者李耀鹏系沈阳师范大学文学院教师;孟繁华系沈阳师范大学特聘教授,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监事长,辽宁省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