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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阔之地》创作谈:走向广阔之地
来源:《十月》 | 甫跃辉  2023年07月06日09:20

《广阔之地》是长篇小说《嚼铁屑》三部曲的第一部(原标题是“广场”,发表时做了改动)。这三部分别是《广场》《大河》和《危楼》,《危楼》之后还有三章尾声,分别是一组诗、一篇散文和一部话剧。2005年底开始写小说,至今都快二十年了——当我忽然意识到这一点,真是吓了一跳。竟然这么多年了啊!我写了些什么小说呢?如果刚认识一个人,他知道我是写小说的,让推荐一部自己的书给他,我能推荐什么?现在,我推荐的肯定会是《嚼铁屑》。

如今,《嚼铁屑》刚刚出版,前几天拿到样书时,我信手写了几段话,其中一段是这样的:“《嚼铁屑》三部曲是我最新的长篇小说,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于2023年7月出版。最近我在朋友圈里发过这本书,或者说这套书,看到的人最先的留言是,这书好厚啊。确实,这书是有点儿厚,有八百多页,六十二万字。然后,留言最多的是,八零后怎么会写这么厚一本小说?其实吧,八零后已经很不年轻了,最年长的八零后已经四十三岁了,最年轻的也三十四岁了,我今年三十九,很快就四十了。这个年纪,理论上是到了该产出大作品的时候了。”

理论归理论,现实里,我写出什么“大作品”了吗?恐怕没有。但从刚开始写作那天起,我确实就一直有着写出一部甚至几部“大作品”的愿望——这应该也是绝大部分写作者的愿望。刚刚工作没几年,我有了《嚼铁屑》这部小说的最初构思,那时就想,一定要把这小说写成一部拿得出手的“大作品”。当时我计划着一两年内将这小说写完,然而,应了那句俗话,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那时我报了驾校的班,交了八千多块钱,每星期去驾校一两次。不久后,很顺利地通过了科目一,接着考科目二却没通过。我很不喜欢在写小说时兼顾这些杂事,就想着,等把《嚼铁屑》写完吧,写完了再好好去学车。那时已经写了好几万字了,想着再有半年,肯定能写完了。还在贴墙上的日历表上画了个圈,那是计划中完成这小说的最后日子。哪里能够想到,这样的圈会一次又一次出现在更遥远的日子上,旧的那些圈被我一次又一次地划掉。等突然想起学车的事,已经是两年后了,打电话问驾校教练,已经没法跟他学车了。

然而,那时《嚼铁屑》仍然没写完,而且,完成的时间一拖再拖,我甚至想,这小说怕是永远写不完了。

《嚼铁屑》写得如此艰难,或者说写得如此缓慢的原因是什么?一个原因可能是故事和人物比较多,写第一部的时候,第二部第三部的人物已经在召唤我,使我常常分心;还有一个,就是万事开头难,而这部小说还比较长,那开头就更难。所以,《嚼铁屑》三部里,第一部是篇幅最短的,却是耗时最久的。

在《十月》杂志发表时,这部小说的标题由“广场”改作“广阔之地”。事实上,我就是想着要写出一片堪称“广阔之地”的广场,虽然这小说里的广场仅仅只是一个叫做“旧城”的小县城里的中心广场。这广场上,都有着什么样的故事?表面上看到的,只是跳广场舞的老人、唱歌的年轻人、散步的恋人、玩闹的小孩,但往深里看,这广场上还讲述着亲人的疏远和重逢,演绎着生和死的抉择,见证着时间流变里恒久不变的东西。小说里的那许多人物,无论是主人公侯澈,还是路师傅、路茗茗等,他们的生活和命运,或多或少都在这片广场上发生了改变。

广场上的故事,是人间烟火,在这之外,有一个高高在上的观察者——那犹如独眼的时睁时闭的月亮。这两者之间,还有一个视角,是那县城边小山坡上的小小尼姑庵。在小说结尾,回老家几个月、经历了种种剧变的侯澈再次想起这尼姑庵:

“蓦地想起,小时候和弟弟离开小山坡上的寂照庵时,夕阳西下,高大葳蕤的菩提树绿荫匝地,青绿琉璃瓦间,瓦松开着红色喇叭状小花,一老一少两位师太站在门口目送他们母子三人离去。母亲说过,年长的师太过世了,那年轻的师太呢?不知她现在会站在这世界的哪道门边?走在这世界的哪个路口?”

当初写到这儿,我知道这是旧城广场上的人物和我告别的时候了,还知道,《嚼铁屑》肯定是能写完的。

行文至此,也是这篇“创作谈”该结束的时候了。回头看看,几乎没怎么谈论这小说具体的故事和人物,转而又想,那或许不是创作谈该谈论的,那些人那些事都在小说里活着、发生着,不必我再唠叨了。但最后我还想再说两句。《广阔之地》里的县城,不是我云南老家的施甸县城,“旧城”这名字却是老家县里一个乡镇真实的名字,那广场则是想着老家的三馆广场写的,广场边上的酒吧是想着忆战酒吧写的,寂照庵是想着长官司和戒月庵写的,那拆迁中的村子,是想着我在老家由旺镇看到的一处拆迁工地写的,就连小说里写到的墙上的报纸内容,都是当年我真实看到的……类似的地方还有很多,这些真实的细节让这部虚构的小说有了真实的骨骼。

但终究是到告别的时候了,故乡在这小说里只是影影绰绰的,是语焉不详的,就像“我”在这小说里一样。故乡和自我,无疑是一个写作者重要的写作资源,但如果长久局限于此,未免有点儿小家子气。《嚼铁屑》正是我走出这局限,走向广阔之地的一次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