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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文学好书·荐书栏目 独家丨田耳《秘要》:在小说里玩细节是最开心的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李菁 吴玫臻  2023年06月29日11:25

开栏的话

2023年,我们推出中国作家网“文学好书”评选,迄今已评选出两期共20本,涵盖中外小说、散文、诗歌、理论评论等体裁,内容丰富、种类繁多,题材新颖。中国作家网“文学好书”评选在文学界、出版界取得较大反响,也为广大热爱文学的读者朋友提供了与文学佳作相遇的重要途径。为了进一步扩大影响,让广大读者更深入地了解作品的妙处,中国作家网特在微信公号开设“中国作家网文学好书·荐书”栏目,以创作谈、文学评论、访谈等多种形式对“文学好书”进行推介。

本期推荐作家田耳的长篇小说《秘要》,该书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一次因缘际会,丁占铎、纪叔棠开始搅动起武侠黑书江湖的风云,他们在搜寻黑书藏界第一缺本《天蚕秘要》的过程中,无意间卷入了盗中有盗的江湖传奇,并发现这本书背后藏有的巨大秘密……

——栏目主持人李菁

《秘要》

作者:田耳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3.3

田耳创作的最新长篇《秘要》深入历史与江湖缝隙,重现了一个“盗中盗”的地下出版世界。经历过“80年代”蓬勃文化的人总会对“武侠”怀揣异样的情感。那是一个汇聚起“影子”写手、私人印刷、黑书名录与拍卖、藏家与“淘金者”的武侠黑书江湖。一次因缘际会,书中主人公丁占铎、纪叔棠开始搅动起武侠黑书江湖的风云,他们在搜寻黑书藏界第一缺本《天蚕秘要》的过程中,无意间卷入了“盗中有盗”的江湖传奇,并发现这本书背后藏有的巨大秘密……田耳通过描绘早已湮没在过往岁月里的武侠小说中所展现的情怀、侠义与理想,表达对现实的深切关注。谈到如何面对变幻莫测的江湖,他说:“持守心灵,以不变应万变”。

社会是作家的大学,我很早就有这个认识

中国作家网记者:田耳老师您好,据了解您是湖南凤凰人,那里钟灵毓秀、文化底蕴深厚,请问您的文学理想是否被家乡的文化所影响和塑造?

田耳:其实我小时候待在这个环境里没有太多的感觉,可能在那个年代没有那么通透的媒介传播,对沈从文、黄永玉等在外的影响力不了解。我家里有沈从文的书,但我年纪太小,没有看进去,所以我的写作受他们的影响不大,但是我小时候是经过比较严格的写作训练的,整体的教育环境对我的影响很大。80年代教学改革,我们是教改实验班,教改方向就是写作,写作文换成写童话。我们班发表过文章的人挺多的,全班40几个同学,有30几个发表过文章,我属于比较普通的学生。我离开家乡以后回望,才发现那片土地的文学性很强。

中国作家网记者:您在20岁出头的年纪就写出了短篇小说集《衣钵》,那个时候您除了写作,还在做什么?这些经历为后来的写作带来了什么?

田耳:我在简介上说我干过六七种职业,其实我跟的是同一个老板,他的业务相对比较宽泛,有矿山,有空调店,他干啥我干啥。我为什么要这么干呢?因为我早就想当作家了。小时候我印象很深的一本书是高尔基的《我的大学》,社会就是作家的大学,一个作家要研究社会,这个认识我很早就有。所以我主动要求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某种程度上,我有意识为日后的写作做准备,当时我还不是作家,所以能看到很多很真实的东西,我很用心地保留下来,包括和当地人一起聊天、听他们讲故事,有时候感觉自己是在假借工作榨取生活体验。回首过去的二十多年,这种体验很有益,对我之后的写作有很大帮助。

《秘要》的写作细节特别实

中国作家网记者:新书《秘要》是一部关于武侠黑书的长篇小说,您的创作初衷是什么?

田耳:两个自身的经历和一个触发点让我产生创作这本小说的想法。武侠是成人童话。我小学四年级开始看武侠,看完《射雕英雄传》直接就把童话淘汰掉了,读完郑渊洁读金庸。1990年,我读初二时写了一部长篇武侠,20万字,名字就是《秘要》里面提到的黄慎奎的《碧血西风冷》。初三时,我爸把我的小说拿给一个认识的杂志的主编看,结果他一看是武侠小说,就说“这个我们不能发”,然后指导我看杂志,让我知道杂志发表的文章是什么样的。

九十年代初那几年恰逢中国当代文学井喷,都在那几年相继出版。我买了1992年《人民文学》的年选上下册,里面有《活着》《石门夜话》《晚雨》等,我还拿给同学看,同学以前不看小说,一看觉得太好看了,所以我当时的印象就是纯文学比武侠还好看。

那是第一段经历。七八年前我开始收藏武侠黑书,这个领域有相对比较大的收藏群体,我们现在上网淘书,有一个外人不知道的行情就是正版的武侠小说没人收藏。武侠黑书就指1983年—1991年地下的印刷物,而且品相好的才有人收藏。那时候的黑书不能私人购买,要买就是从书库买,卖不出去就回浆,所以这种黑书品相好的非常少,我现在收了差不多一千种,有的品种后面看到品相更好的,我就又买。

在台湾写武侠的作家,很多是从大陆到台湾的军人,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日子特别难过,因为文化还不错,就写起了武侠,结果改变了命运。一大帮的军人互相帮衬着以写武侠小说为生,我想这是写作史上一个很独特的现象。我曾经找到一个素材,有一个军情局的特务也写小说。我把特务写武侠、我小时候写武侠和收藏武侠黑书的经历全部结合了起来,就有了创作《秘要》的冲动。

中国作家网记者:《秘要》当中有两条故事线,一条是黑书江湖,一条是真正的《天蚕秘要》的作者牵出的间谍故事线,您如何将两者接轨,最后形成一个虚构与现实紧紧交织的闭环?

田耳:您说的问题恰好是这本小说最大的一个技术点。当时我的初稿花了较长时间让这两条线对称。黑书这条线最重要的人物是黄慎奎,毋庸置疑,另外一条线的重要人物是高沧(黎本忠)。这两条线其实风马牛不相及,初稿时我写黄慎奎为什么要把《天蚕秘要》当成第一缺本,因为当时他在看《天蚕变》,后面我觉得太牵强,没有说服力,情节没有达到预设。从两条线本身来看,是没有任何对接可能的,那怎么办?只有在延长线上对接,那就是小说中的柯姐、小丁等人假借《天蚕秘要》来推送黄慎奎的作品,这两条线如此铆合,我很满意,特别兴奋,许多细节的东西也迎刃而解。包括黄慎奎为什么要把《天蚕秘要》写成黑书第一缺,我想了很久,最后想到在确定第一缺时,帮黄慎奎整理目录的龙五洋看见了前页纸在该写第一缺书名的位置上留下了浅浅的影子,黄慎奎就说这是天意。这个细节用了我先是往复杂处想,最终却顺其自然,有点“慕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意味。

中国作家网记者:作品里的“我”不止一个“我”,请聊聊塑造主人公的思路。

田耳:我的成名小说有个特点,双男主,有点类似于福尔摩斯和华生,用旁人的眼光看福尔摩斯,还有包括《天体悬浮》也是双主人公,这是我的特点,也是我喜欢用的写作手法。在新的小说里面,我干脆写成了三个主人公,但实际上重要的还是两个,这好像是思维惯性导致的写作格式。

中国作家网记者:《秘要》中您最喜欢哪个人物?

田耳:我比较喜欢纪叔棠。这个小说我写的八九十年代,我老是想复原一些当时人的性格,不客气地说,几十年过去了,我们的性格种类都变化了,当年人的那种腼腆尴尬甚至有点麻木的状态,现在普遍没有了,但是那时候的人更加真实。纪叔棠其实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是一个地方上的作者,经常在地方报纸的副刊上发表“豆腐块”,我很喜欢和他聊,因为他一成不变,我到外面找别的作家一聊就是马尔克斯、博尔赫斯、卡尔维诺这种世界级的作家,虽然高大上,但是其实没几个聊得特别透,这成为一种标准言谈。但我跟这位朋友在一块儿,他永远说地方,当年我们一起写作的那几个人现在怎么样,他在地方杂志发表了哪几篇文章,他只关注这些,可以说他还没有真正进入文学,但是他保持了认知的单纯和统一。我和他聊,感觉又穿越到最初写作的现场,很舒服的。小说里面丁占铎为什么和纪叔棠关系这么好?因为纪叔棠处世的态度某种程度上对丁占铎有指导意义,我写这段关系是想复原现在已经消失了的情感状态。

中国作家网记者:《秘要》里涉及很多专业性的内容,比如“纪叔棠摊开手中那册书,指腹抠摸字迹,像是读盲文,再用放大镜查看油墨的洇痕。'墨是老墨,本来干掉,添入补水剂、柔化剂化开再恢复使用'”,写得细致入微,您有直接经验吗?或者调查研究之类。

田耳:这一段是我虚构的。电脑雕铅版仿当年的铅印,这是不可能有的,理论上可以有,但这个成本是极高的。这就是小说家的本事,虚构是基本功,我自己不承认,你就会认为是真的。我认为虚构和非虚构是没界限的,如果把逻辑加进来,那么有很多眼见并非为实,但虚构,它有理论上的存在,也是真实的。实际上,我在虚构上很下功夫,包括我在《天体悬浮》里虚构了残余听力,也就是听不到声音,但是能感受到声波。我会用学术体和严谨的语言来虚构,一段文字可能几百字,但我要用一整天时间,煞有介事,我觉得在小说里面玩这些细节是最开心的。

中国作家网记者:您觉得这部作品跟以往的作品相比最大的超越是什么?

田耳:这部作品写作细节特别实,有想象力,但整体还是比较尊崇逻辑。在以往写作中,我绝对不会写纪叔棠去地底下挖书,花半年时间挖一堆盗版书,这个谁信。但《秘要》既然对标武侠情节,武侠都有挖宝,寻找秘籍,那纪叔棠去挖黑书我觉得是成立的。其实我以前的写作有点偏工笔,在这之后我希望是兼工带写,要有更多的写意,我喜欢在工笔和写意两边兼具的状态下把小说写得更恣意淋漓,替自己寻找写作的快感和乐趣。

中国作家网记者:您会因某些人和事去调整自己的创作观吗?

田耳:我写作有个特点,作品没发表之前,我会让几个固定的编辑、作家、评论家朋友提意见。我从不认为创作是一个人的事情,也不认为自我批评有强度,特别是小说,如果你有逻辑的话,那别人就可以进入。就像生产,得有质监,质监单靠自己是完成不了的。

以不变应万变

中国作家网记者:目睹了物质、生活方式和人的性情迅速地改变, 您认为永远不变的是什么?面对变与不变你有何感想?

田耳:我从小就热爱写作,小时候受过专业的写作训练,但是我写出来以后也不确定能否发表。在我们那个小地方,身边的朋友也看不出我的小说的优劣。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我在大学里教写作,现在的学生只要稍微写得好一点,即便还达不到发表的程度,老师都会帮助修改和推荐发表。我觉得他们的机遇特别好,也很羡慕。如果我当时以大学生的身份写《衣钵》,肯定第一时间就能发表。但我会不会碰见当年那个同学,能不能找到这么好的题材,这是一个。第二个未知是如果发表太早,随后几年安静的写作期可能就会改变。回过头想,那几年其实是我最怀念的时光,我还是觉得“不要变”,这其实也是一种自我认可。

我一直认为小说得有意义,但所有意义的呈现是靠故事,靠情节、靠细节,否则意义就变成了说教。小说不仅要写得好看,还要给人不低俗的感觉,这很不容易。当下的小说让人读上瘾,这非常难,算是一个近乎失传的手艺。小说有没有意义,是读者说了算;能不能写得好看,是写作者可以把握的。

谈变与不变,我们其实只有能力活在当下。要跟自己的记忆保持距离,不要美化它,要更从容地过下去,这是对于发展,对待时代变革的正确认知。以前的作家,比如碧野写《天山景物记》,作家和读者存在信息差,读者就得看作品。但是现在作者没有任何优势了,你怎么去写?这不是一个巨大的变化吗?现在要认定谁是作者谁是读者,其实是模糊的。我给学生讲课,一直强调合法性——凭什么你来写,别人来看,作家一定要考虑这个问题,这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们只有持守心灵,以不变应万变。

中国作家网记者:接下来您在创作什么题材的作品?

田耳:我正在写的作品叫《纵浪》,如果用一句话总结,就是我们这代人是从人的社会进入了人机社会。我在这里也写了机器人,以前机器人存在于科幻小说中,现在机器人就是现实小说里的常见元素了,在我的小说中,机器人用来见证我们穿越一般的生存状态。我想表达我们这一代人40年的变化,看似波澜不惊,其实经历了巨大变化。《纵浪》出自陶渊明的“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我们身处在社会变革之中,不要欢喜也不要忧惧。

田 耳

受访者简介:

田耳,1976年生,湖南凤凰人。2007年凭借中篇小说《一个人张灯结彩》获得第四届鲁迅文学奖,成为最年轻的鲁迅文学奖得主,另获人民文学奖、郁达夫小说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小说家奖等文学奖项十余次,在《收获》《人民文学》《花城》等杂志发表小说七十余篇,作品多次入选各种选刊、年选和排行榜。已结集出版作品十余种。现供职于广西大学艺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