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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出书斋,迈出自己的童年经验
来源:文艺报 | 李 纲  2023年06月09日08:25

无论何种体裁,无论用什么技巧,儿童文学都要有现实生活作为支撑。那么,现实主义创作的原则在今天的语境中有何变化?应对今天生活的现实主义创作的方法又有哪些新的挑战?这些都是我们务必首先回答的问题。本期特邀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儿童文学创作与研究中心副主任李纲副教授撰文,探讨新时代中国儿童文学现实主义创作所面对的机遇与挑战。

——编 者

时下的儿童文学创作在如何书写时代风貌、提炼时代精神、贴近儿童真实的心理状态和生活状态等方面还存在较大的提升空间,一些理论和创作上的疑难还没有得到有效的解决;另一方面,当下中国的儿童文化生态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过去的十几年时间里,以轻松愉悦为艺术趣味追求的儿童文学创作取得了长足的发展,这些作品为拓展中国儿童文学的书写疆域、丰富当代儿童文学样貌作出了有益的探索,但随着手游、短视频等以智能手机为载体的新型娱乐方式的兴起,儿童文学已经不再是儿童获取“即时快感”的首选。深度阅读和擅长表现生活广度与思想深度的现实主义文学天然契合,这便为当下儿童文学现实主义创作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契机。

现实主义不是对生活的镜像式再现

在理解与运用现实主义这个概念的时候,首先要避免的一个认识误区就是将绝对真实地模仿现实生活作为现实主义文学的最高创作旨归。事实上,我们的确犯过这个错误。“Realism”这一概念最早是在晚清时期被引入中国,当时采用的译名是“写实主义”。但在此后二三十年里,“现实主义”这一译名逐渐取代了“写实主义”并被一直沿用至今。因为中国文艺界经过了对现实主义的理解、消化与实践后发现:“写实——这仿佛只要把现实的事情写下来,或者‘纯粹客观地’分析事实的原因结果——就够了。”(瞿秋白语)“所谓写实并不是仅将眼见耳闻的人事都像照相似的描写出来”,“没有一本好的写实小说在见解方面不是主观的”。(叶公超语)通过这些言论可以看出,正是由于意识到现实主义不应该是纯粹地写实,而是鼓励作家在正确的世界观与创作方法论的指导下洞悉现实的本质、展现时代的真谛与精髓,中国文艺界才会用内涵更为宽泛的现实主义取代写实主义。

现实主义不是对生活的镜像式再现,所以纵观世界文坛,不同国家、不同时代,甚至不同作家的现实主义作品都会显示出独特的风貌。回望历史,新中国的现实主义文学,包括儿童文学现实主义在不同发展时期也都体现出各自鲜明的特色。

当下的儿童文学正处于一个足以孕育经典、产生名著的时代,因为站在新时代的历史现场,亲历滚滚时代洪流,是当下中国现实主义儿童文学创作的先天优势,只要能够扣住时代发展的脉搏和当下儿童心灵跃动的脉搏,便足以让今天的儿童文学现实主义创作在文学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时代的奥秘,藏匿于丰富的日常生活图景中

我们所处的时代对当下的儿童文学现实主义创作构成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或者说,提出了前所未有的高要求。因为今天的成年人凭借自己的生活经验和认知范式已经无法从容应对当代儿童多元化的生活方式、多样化的生活空间,以及截然有别于父辈的知识、经验储备。代沟是人类代际更替的必然产物,但今天中国儿童与成年人之间的代沟却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都更加难以逾越。当看到六、七岁的孩童感叹“累了,感觉不会再爱了”,青少年不再将韩信看作“无双国士”而是视为打野首选时,我们成人除了感到难以理喻之外,剩下的恐怕也只有束手无策了。林格伦认为自己创作过程中的隐含读者就是童年时期的自己,这其实是大多数儿童文学作家的普遍经验。儿童文学作家走近儿童的惯常方式便是用自己的童年经验叠加当下儿童的生活场景,进而寻求两者之间的视域融合。但今天的代际差异已经使得这种融合难以实现,至少是举步维艰。

面对这一挑战,恩格斯对现实主义文学的经典论断,即“除细节的真实外,还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依然具有重要的指导价值。先谈典型环境中的细节真实。以近两届“长江杯”中国现实主义原创儿童文学优秀作品征集活动的获奖作品为例,作家们围绕着文化传承(孟宪明《第二十六张古琴》、胡因好《我的爸爸是药王》)、乡村支教(赵菱《我的老师乘诗而来》)、精准扶贫(曾维惠《长腰山,十八锅》)等题材进行了多样化的探索。这些作品一方面明显具有主题写作的特点,同时又都深深根植于作者自身的乡土经验,讲述的也是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正因为作者描写的是自己熟悉的场景与生活,他们对那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一事一情都熟稔于胸,自然便能在建构典型环境和刻画细节真实上做到游刃有余。这些作品的成功经验也告诉我们,主题写作并非空中楼阁,而是建立在对日常生活进行深刻提炼与精准描摹的基础之上,时代的奥义也正是体现在一幕幕鲜活而充满细节感的日常生活图景之中。

不过略显遗憾的是,上述题材其实也是近年来大多数现实题材作品的主攻方向。作家们对这些题材的关注一方面体现了作家紧扣时代脉搏、试图让作品融入时代宏大叙事的创作立场,同时也是他们避免使用与前辈趋同的创作题材,从而克服文学传承过程中“影响的焦虑”的有效策略。但是,这些题材显然无法有效涵盖当前中国儿童多元化的生活空间和生活样式,也在无形中限制了儿童文学的表达空间。好在很多作家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例如第二届“长江杯”获奖作品《向南是大海》便将目光聚焦于沿海大都市和城市新移民的生活场景。相信在未来几年中,中国儿童文学现实主义创作的题材疆域将会得到有效的扩展。

当代儿童文学人物形象塑造欠缺的是“临门一脚”

塑造典型人物本是现实主义文学的题中应有之意,但也成为了时下儿童文学现实主义创作的一个薄弱环节。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儿童文学的创作水准得到了飞速提高,在世界范围内也有了越来越大的影响力,但遗憾的是,新时期的儿童文学却没有塑造出类似小兵张嘎这样脍炙人口的典型人物,更遑论打造出像哈利·波特、汤姆·索亚、千寻这样世界知名的人物形象。当代儿童影视创作在打造人物IP时,也是一再地调用孙悟空、哪吒这样的古典文学形象,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当代文学形象中缺少可以调用的优质资源。可以说,能否创造出带有时代印痕的优秀典型人物已经成为决定中国儿童文学能否迈上一个新高度的关键因素。

要想塑造出优秀的典型人物,前提就是我们必须对儿童有更近距离的观察,更全面的了解和更深切的共情。必须承认,当代儿童的生活样貌和精神世界不但在整体上和父辈有着显著的差异,而且在多元化的社会中,受城乡差别、经济条件和家庭背景的影响,不同儿童的生存环境和生存体验也有着明显的差别。所以,要想在当代儿童身上提炼出某些共同性并以此为基础完成典型人物的塑造,还要让人物形象得到广大成人和儿童读者的普遍认可,的确具有相当的难度。当然,面对挑战我们也并非无计可施。例如我们能否借鉴《西游记》《哈利·波特》等作品的成功经验,在“集体人物”的塑造上多做尝试,通过塑造同属一个行动单元但又来自不同成长环境、具有不同性格和特点的儿童群像来尽可能全面地反映当下儿童多样化的面貌?我们能否借鉴建构典型环境的成功经验,从自己身边的儿童入手,去刻画自己最熟悉的特定类别儿童形象,进而以点窥面展现当代儿童的某种特定风貌,或是通过不同作家不同路数的创作实践,逐渐提炼出当代儿童的主流生活样貌和共同成长心态,进而塑造出具有鲜明时代特色并能引起广泛共情的儿童形象?例如曾获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的《梦想是生命里的光》便是脱胎于作者舒辉波担任电视台编导时,接触到的一群有着特殊成长背景的孩子。当代中国儿童文学的人物形象塑造差的是能完成“临门一脚”的示范性作品。从这个意义上说,当下中国现实主义儿童文学创作所面临的挑战很可能成为推动自身再上层楼的一个良好机缘。

当然,要想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现实主义创作再上层楼,光靠学理上的推演与充满信心的预言显然是不够的。一方面,有着丰富创作经验的儿童文学作家应该迈出自己的书斋,迈出自己的童年经验,走进不同儿童的生活现场与心灵世界,多接触儿童喜闻乐见的生活方式和娱乐方式,做到知彼知己。另一方面,我们也应该鼓励更多热爱文学、关注儿童成长,与儿童有着密切接触且有一定写作能力的教师、家长、大学生和阅读推广人进入儿童文学创作领域,通过作品征集、编辑新锐丛书等方式为他们提供发表作品的平台,从而为当下中国的童年书写提供更加多样化的视角、更加真切的成长体验和更加丰富的书写样式。例如首届“长江杯”获奖作品《初中的小迷茫》的作者周羽便是一名多年从事班主任工作的初中教师,正是得益于自己对儿童的广泛接触和深入了解,她才能围绕着“小初衔接”这一热点话题为读者呈现出一幅鲜活生动、色彩斑斓的初中生活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