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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印》创作谈:春秋淹城
来源:《当代》 | 余一鸣  2023年03月16日08:13

我在《烙印》中描写的“淹城”,其实就是我的祖籍地常州。小时候我对常州的记忆,就是一年一度的春节之行,我的奶奶和大伯居住在那里,在春节我能吃到很多没吃过的食物,这让我觉得常州是富裕的地方。在我高中毕业之前,我的大伯已替我安排好工作,去常州一家橡胶厂做工人;而我的外公,则是我出生和成长所在地的大队支书,他做通了建筑公司的工作,安排我去南京建工学院学一年预决算,做一名建筑技术工。我参加高考,考取了江苏师范学院,避开了那次两难选择,我的人生,可以说与常州这所城市再无交集。常州一般和另外两所城市合称为“苏锡常”,虽说总是名列老三,但毕竟领长江三角洲富庶之先,我的堂兄弟们或大或小都做了私企的老板,偶尔我也有奇葩设想,假如我回了常州,应该也有了自己的一爿天地。一直到前年,我家的祖屋拆迁,我不得不连续跑常州办各种手续,与常州这座城市又多了牵扯。去年下半年,常州市设立了一个文学奖叫“高晓声文学奖”,我的中篇小说荣幸获奖,在赴常州领奖的那两天,居住的宾馆距我家的祖屋只有公交车两站之远,我忽然意识到,我其实避不开这块祖居之地,血脉的流淌生生不息,永远割不断。

我那一年被录取在江苏师范学院,实在是阴差阳错,我的高考分数只比一本线高了几分,我的目标是二本的政法学院和商学院,没想到那年江苏师院划为一本招生。拿到录取通知,我不是很高兴,但是我父亲却欣喜,他认为中学教师是一个好职业,虽然寒酸,却远离各种风险,其次,江苏师院在苏州,我从高淳去苏州来回,都经过常州,正好可以看望奶奶和大伯大婶。我的父亲做了一辈子乡村教师,却没有厌倦教师这个职业,这实在是件令我困惑的事情。一个星期前,我在中学教师岗位上退休,我真的没想到,我这个从心底里藐视中学教师职业的人,居然干了四十个年头,是大学同学中罕见的把一线教师做到底的人。我父亲说,不做教师,你能做什么?我答不出。退休了,我才觉得,有或者没,多或者少,其实对人生的意义并不大,我不得不佩服我父亲他年轻时的散淡。改革开放初期,我的二伯,也就是我父亲的二哥,在浦东杨思乡拿了一决地开厂,红红火火,我们春节的团圆有两次直接改在浦东。我和父亲在厂区散步,父亲说,财富这东西,可以像潮水一样涌来,也可以像潮水一样退去。幸亏这话没让他二哥听见。我父亲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我小时候,家里的伙食鱼肉不断,父母的工资都吃光用光,小时候我就吃成了个胖子。我一直认为,这与父亲的童年记忆有关,祖上再大的家业都被日本人一把火烧光了,不如吃光用光踏实。

前两年我致力于研究稻禾文化,写了《湖与元气连》《稻菽千重浪》等几个中篇小说,常州作协主席舒文先生说,你来淹城遗址看看,稻禾文化的起源地在淹城。有人说,明清看北京,汉唐看西安,春秋看淹城。淹城的三道护城河,水护城,城依水,它和浙江的良诸和高淳的固城几千年来就是一个水系。

站在护城河边,茂林修竹,青禾葱葱,我思绪万千。我觉得我有必要写一写我的祖籍地,写一写常州这所城市在我身上的印记了。

起笔的时候,我以为我能追随情绪的波澜,一泻千里,但事实上我没能做到。那需要青春激情支撑,需要长空万里无云,我写的过程中常有对自己人生的质疑,对上一代与下一代的追问。多余人未必多余,只是换了一种价值呈现方式,“躺平”未必躺倒不干,只是休憩方式而已。追求财富,追求物质利益,与追求生活充实并不矛盾,可以相容,也可另辟蹊径。我在写作的过程中有许多反思和展望,也有一个花甲老头的困惑。有一点我可以保证,这份情感是真挚的,不严肃的语言表象下,隐藏的是沉甸甸的思考。青黄复青黄,春秋又一年,我们有责任有义务反思与追踪,将生生不息的密码永久传承。

感谢《当代》杂志,这是我第一次在《当代》发表小说,作为一名《当代》的新作者,我将以新人自励,不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