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陶丽群《临水之地》:她们
来源:中篇小说选刊(微信公众号) | 陶丽群  2023年03月14日08:49

大约在七岁的时候,我开始注意到我们村庄里有几个女人很特别。她们的岁数其实都不大,因为她们的孩子大都比我小上一两岁,当然,也有比我大一两岁的。她们的特别之处在于说话的口音和本村的人都不同,把本地话说得荒腔走板、磕磕巴巴的,尤其是在每句话的尾音部分,都带着令人忍不住发笑的拖音。她们的孩子在她们的教导下,尽管是在村里土生土长的,说话的语音其实和我们这些真正的土著居民也是有区别的,明显听得出这种腔调绝不是本地人,并且是离得相当远的外地人渗透进来的。我们真正的本地小孩(意思是我们的爸妈都是真正的本地人)因此常常鹦鹉学舌,学那些小孩奇怪的口音。往往到最后,那几个被视为异类的小孩便和我们扭打成一团,并无一例外挂彩后哭着回家。在我们村里,这样带着异地口音的小孩有六个,分别是六个女人的孩子,意味着我们村有六个外地女人。后来去上村完小,我才发现附近几个村庄都有这样带着奇特口音的孩子。长大一些才了解到,这些有异地口音的孩子,其实都是那些被别人从外面更穷的地方拐卖到我们这里来,给同样边远且穷得娶不上本地媳妇的男人当老婆所生下的。而我们本地的年轻女人也会有失踪的,估计也是被拐卖到另外某些穷山恶水的地方给人当老婆去了。80年代末90年代初,这种违法犯罪行为在我们这些边远山区里为数不少。这些外地女人通常都活得很压抑,刚拐来时被夫家成天看管,一直到生下孩子才稍微有点自由。她们在村庄里没有任何朋友,完全是孤立无援的。没有人试图去理解与关心她们,也不会有人去关注她们是如何和一个没有感情的男人隐忍而辛酸地过一辈子。在这些女人中,刚烈的趁人不注意,就拿半瓶农药了结自己的性命,性子软的看在孩子的面上苟且活了下来,其中有一个成为了我的亲戚。

我想,应该写一写她们,被伤害和被侮辱的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