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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河:一树梧桐花灿烂
来源:《长城》 | 赵大河  2023年03月10日09:02

男子出轨杀妻或女子出轨杀夫,这类故事无论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小说中都司空见惯,没有什么新鲜感。

何况这个故事还是发生在多年前,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故事中主角的骨头都已经在泥土中沤烂了。

这只是滥俗的故事,不是小说。那么,在这个故事的干花中会不会抖落小说种子呢?如果掉下来小说种子,把它放入泥土中,浇上水,它会自己生根发芽,长出一篇小说来吗?

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是在返乡的小汽车里。车从高速公路下来,拐上一条新修的马路。这条路也有故事,因为和这个小说无关,就不在这里说了。这条路可以说是乡间公路,两旁是宽阔的油菜地。油菜花开时节,遍地金黄,十分美丽,你会恍若在一幅画中。此时油菜籽已收获,地里光秃秃的。于是便看到几个荒坟。岳母指着其中一个坟包说,那是贾长安(就用小说中的名字吧)的坟。于是就讲了贾长安的故事。

贾长安长得很标致,在农村绝对是佼佼者。他是省劳动模范。一个农村青年获得这样的荣誉是非常难得的。至少这个村子之前和之后都没出过省劳模。获得省劳模称号,自然是他的高光时刻。头顶光环,人生得意,踌躇满志。他膨胀了,或者说,他鬼迷心窍,想摆脱妻子和情人结婚,而又不失荣誉,怎么才能做这一点呢?他杀害了自己的妻子。

故事中虽然有我感兴趣的东西,比如贾长安的劳模身份,我甚至想把小说起名叫《劳动模范》,但还不够独特。王尔德说艺术的使命就是让我们停下来,再看上一眼。在这个故事中,我想让读者停下来再看一眼的是什么?

随后,回到岳母老家。岳母进城已经二十多年了,曾经的宅院还保留着,而且是原来的样子:三间瓦房,两间厨房,一个院子。房屋经过修葺,修旧如旧,没有翻新。与周边新盖的两层楼相比,这个院子显得有些寒碜,但寒碜归寒碜,却不失朴素之美。岳母说院里原来有棵高大的梧桐树,后来死掉了。由梧桐树说到梧桐花,由梧桐花又说到贾长安。岳母说那件可怕的事发生后,贾长安来到院子里和梧桐花中的一只乌鸦较上了劲,为了驱赶乌鸦,甚至放言要把梧桐树放倒……

我眼前出现了明亮的梧桐花和一只乌鸦……嗯,有点意思,这大概就是小说的种子吧。我从贾长安反常的行为中看到他的内心:那可怕的风暴!

他并非一个天生的杀手,他知道他做了可怕的事,他后悔了,可一切都晚了,无可挽回……他内心正在经受一场飓风,有东西正在崩溃,土崩瓦解。这时候,一种强大的力量正在碾压他。他在绝望地挣扎。梧桐花所呈现的美丽……哦,这是他要告别的世界,如此美好……那只乌鸦,不祥之鸟,仿佛是它给他带来的灾难,他恨它!于是上演了一场驱赶乌鸦的戏剧。这是新鲜的,我从未在别的小说中读到过。

瞧,故事正在演变为小说,事件正在演变为戏剧。

你不用写滥俗的杀妻案,你可以写杀人者与乌鸦的戏剧:一场悲剧。贾长安的反常行为恰恰是他内心的外化,表面上看是荒唐或荒诞,内在却是不折不扣的风暴。

我知道让我们停下来再看上一眼的是什么了,就是可笑的荒诞剧和人物内心的风暴。

啊,我要写写这美丽的梧桐花,我要写写这只不祥的乌鸦……说到底,我要写写杀人者内心的风暴。

于是,便有了这篇名为《乌鸦》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