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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凡《橡皮擦乐队》:“夕阳”中生命的珍贵光芒
来源:文艺报 | 崔昕平  2023年02月13日11:31

青年作家荆凡以朝阳般的儿童视角,聚焦新时代的老年群体,看取“夕阳”中生命的珍贵光芒,书写了一部深具现实关怀的儿童小说《橡皮擦乐队》。

荆凡给她的小说取了一个初看轻盈俏皮、实则具有深意的名字。女孩茹星儿假期来到杭州奶奶家度假,发现了奶奶的异样。经诊断,奶奶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医生的建议中提到了音乐疗法。据说,音乐可以让脑海中那个不断擦拭记忆痕迹的“橡皮擦”放慢脚步。于是,星儿决定帮助音乐教师出身的奶奶组建乐队——重新排练,登台演出。作品之名“橡皮擦乐队”正是由此而来。这既是为了弥补奶奶当年为照顾爸爸放弃演出的遗憾,也是为帮助奶奶的大脑再次活跃起来,使她重新为社会所“需要”。

在逐步靠近我们每个人的老龄化社会进程中,这样的选题富有情怀,传达了一种呼吁、一种关爱,尤其是借助了音乐这样巧妙的介质,深入一个音乐世家与周围毕生从事音乐工作的专业老者们,架构了独具音乐文化气息的故事背景。星儿的父亲茹树是乐队指挥,妈妈丁香是音乐学院管风琴老师,奶奶是音乐学院退休的钢琴教师,奶奶的朋友们,也都是毕生从事音乐工作的教授、演奏家们。作品以组建乐队的方式,牵引出了一个新时代老年人群体的新典型人物群像。

作品集中笔墨塑造了新时代要强、自律、独立的老年知识分子形象,这是新的时代背景、新的文化素养下的“忘龄”老人的典型。文中专笔写到了奶奶的外貌,屡屡以孙辈的视角,赞美了71岁的奶奶仍然身材颀长、发型利落、衣着得体。还有75岁仍身姿挺拔的陈炎爷爷、老顽童一般争强好胜的冯春爷爷、68岁仍然优雅动人的黄奶奶等。他们大多在退休后理解孩子们的忙碌,不愿拖累孩子,自律地饮食、锻炼,选择了独居生活。作家以细腻的笔触向读者描绘了他们为了这种独立付出的努力,是对新时代老年人的一种典型形象的捕捉与新塑。

这些生活侧面,对于每天都面对全新的太阳、每天都有海量新鲜事物去感知的孩子们来说,往往是被不自觉地忽视掉的,也是被老人们有意识地掩盖掉的,但这些又恰恰是不应被忽视的。作品借助星儿假期陪伴奶奶、翻老照片、回忆旧事,道出了奶奶在抚育父亲时的巨大付出与牺牲。爱虽然不是用来等价交换的,但爱又是无价而至为重要的。在子女与长辈的互动上,作家显然非常有生活经验,大量的细节描写支撑了细腻而真实的情感传达。子女对老人病症的怀疑,小心翼翼不愿伤及老人自尊的委婉提醒,而老人仍然感到被冒犯等细节,都写得真实而贴切。奶奶从拒绝承认、质疑到最后的挣扎,都写得入情入理。作品中人物间细腻的微表情与多重语义的对话,深入了老年人的内心世界。

新的时代文明背景下,在这样一个高知老龄群体中,阿尔茨海默病是许多人共同面临的新的困境,作品捕捉到了这样一个具有典型意义的时代问题。

“橡皮擦乐队”这个由星儿和爷爷奶奶们共同议定的乐队名称,有孩子的童趣,更有新时代老人的时尚。虽然作品通篇的笔墨与情节集中在几位老人身上,但丝毫不见暮气,而是写得灵动舒展,这当然是因为采取了星儿的视角。但更重要的是,源于这群“新老人”典型形象自身具有的活力,比如奶奶们着装外貌的利落优雅,比如陈炎爷爷与冯春爷爷的趣味斗琴;更源于老人们洒脱通透的人生态度,比如丁奶奶叮嘱两位爷爷注意身体的工作叫“维稳”,旧词新用,实则是“维持心脏稳定,维持血压稳定,维持情绪稳定”,如此表达,不乏智慧、诙谐与幽默;还源于他们身上不服输的精气神儿,他们参加各种学习,不让自己掉队,排练起来更是一丝不苟……

我们常常说,儿童文学有时候发挥的功用是以童心烛照成人。而这部作品则另辟蹊径,书写这样一批术业有专攻的、毕生优秀的老人们进取的生活态度与事业心,以此来鞭策后辈、探讨人生。在这一点上,荆凡的用词非常精准,他们“骨子里的风度和自信”非常打动人。故事真实呈现了老人与孩子的相互成就,星儿与陈默这两个孩子都在乐队的组建、排练和演出过程中收获了太多东西,这其中既有知识、技能,更有方法、态度。

荆凡的《橡皮擦乐队》有对现实的深入观照,也常怀理想主义的情怀,直面老年人的晚年困境,也为其未来生活注入了浪漫的精神能量。作品没有规避令人沮丧的插曲,诸如奶奶与余奶奶的上当受骗,陈爷爷想帮忙却把自己摔骨折等,同时也没有回避养老院这样一个在传统观念中人们似乎并不愿提及的场所。尤其重要的是,作品实现了对阿尔茨海默病这一病症的科普,诸如“日落综合征”等症状,呼吁晚辈对长辈给予更多的关爱与切实的陪伴。诚如故事中给出的答案,衰老与病症虽然不可逆,但爱就是良药,大至来自社会的爱,小到来自家庭的爱、来自亲朋的爱、来自小动物的爱……

此外,文中有许多颇具写意气息的句子,从叙事流中闪烁而出,如“独居的日子悠远绵长,一天天像永不停歇的时钟,让人不由得滑向苍老”;“滋啦啦一阵,伴着抽油烟机轰轰的声响,像极了眼下这平常的生活,翻滚着灼热,也历经着煎熬”。荆凡的叙事,也有着不急不躁的节奏感。她往往并不急于在主干情节上奔驰,也并不过于勾描枝蔓,而是巧妙地在故事中穿插细节,让作品更加生活化、更具画面感,如写到爷爷奶奶们在“书天堂”彩排时,会不经意地写几笔那只“把自己当主人”的中华田园猫,惬意的画面便油然而生。作品也串联、衔接了大量音乐知识和不少关于名城杭州的地理、文化知识,但处理得自然从容,与情节发展保持了很好的分寸感,既构成必然关联,又不会喧宾夺主,这恰恰是一些儿童文化小说容易处理失当的地方。

最后想说,作为一位青年作家,荆凡最为可贵的地方在于,她的创作动机是扎实可信的,她的每一个文学毛孔都是向现实生活打开的,向她所身处、所感受的时代打开的。她的作品让我们看到了当下现实生活中具有典型意义的时代现象与时代话题,包含着对时代文明的真挚悲悯与未来描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