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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2022年第7期|张世勤:淋湿的情绪(组诗)
来源:《红豆》2022年第7期 | 张世勤  2022年12月28日09:00

张世勤,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文学期刊社总编辑、《时代文学》主编。作品散见于《收获》《人民文学》《十月》《北京文学》《解放军文艺》《青年文学》《小说界》等文学期刊。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海外文摘》《诗选刊》《小品文选刊》等选载,或入选年度选本。著有长篇小说《爱若微火》、诗集《旧时光》等多部。曾获泰山文学奖、刘勰散文奖等奖项。

 

淋湿的情绪(组诗)

张世勤

《恋爱》

再谈一次恋爱的愿望

已经变得十分简单

她就站在我面前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

我怎么也不会相信

机器制造的她

也懂得等待春天

 

她递给我的是一张卡片

说里面储存着她身体的开关

我接过来,掂了掂

然后又随手扔还

 

我要的是跟她交谈

告诉她我曾经的苦闷还有悲欢

我为什么是我

又是怎样来到这人间

我为什么不能与人做伴

为什么我始终一个人孤单

 

我等待着看她的哭

她的讽,她的谏

她有人间难有的风情

她有世上少有的柔软

但最后我连一丁点的羞涩

也没看见。她只说

工资、住房、身份、地位,等等

没有这些,其他一切都免谈

 

我说,你不该是个机器人

这都是命,说过这话后她就别过了脸

她自己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与谁谈恋爱她自己也说了不算

 

这晚,我没有意愿与她缠绵

她也像家庭主妇一样

换上了干净的床单

我羡慕她能始终如水一般沉静

不起波澜,她却羡慕我不管是

喜悦还是痛苦都能泪流满面

 

我突然有了某种预感

假如我们就这么过下去

是否会出现身份互换的那一天

我渐渐地变成一台机器

没有了夜晚也没有了白天

而她却会慢慢换上人间的笑颜

生儿育女,柴米油盐

 

更可怕的是她招一招手

手里握着的竟是我的密码和开关

这与机器人的恋爱

这让人最难以承受的风险将由谁来担

 

 

《泼水》

潘金莲的那盆水,泼的不是时候

如果推迟四百年泼出去

不知又会泼到谁的身上

 

四百年后的男人们,早已经摸透了

武大郎去卖炊饼,离开的时间

所以都没事找事地打那条小巷经过

一边喊着“不要脸!”“荡妇!”

一边又想着自己也能与潘金莲

发生点故事。叫得最欢的那几个人

恰恰正是最希望潘金莲那盆水

能泼到自己身上的人

 

当然没有人会相信,爱情能够当街发生

只要沾上潘金莲的水,就得要做好与

武松过招的准备。有人说武松不是就剩

一只胳膊了吗?也有人说武松早就出家了

谁知道他还愿不愿意再去管这等闲事

 

潘金莲小棍棒撑窗,媚眼抛洒

这个动作四百年来就没变过

然而世俗的市井,一个个猥琐的男人

最终让她失尽了兴致。不同时代的男人们

虽然一次次给她泼出第二盆水的机会

但她不仅没把盆里的水再泼出去

而且还把媚眼收了、小窗关了

而且跟西门庆说

你把《水浒传》这部书的最后一页

也给合上吧

 

 

《我耐心等着她把手机挪开》

蓝布牛仔,小白扣

黑小衫,露脐装,小蛮腰

精心打理过的直发

两条胳膊是瓷做的

束着黑项圈

双手端着手机举到眼前

 

我并无意于把一幅图片

看成视频,让她活动起来

我只想让她把手机挪开

看看她的脸,跟她说几句话

 

我并不是离不开她

我是不明白

她为什么离不开手机

 

 

《忧伤的底片》

夜晚,她喜欢坐在阳台上

一手托腮,一手夹着一支烟

她无力把夜晚烧出黑洞

客厅透出的微光

已把她幻成剪影

 

生活缺少媚惑

她不得不把自己

做成标本

 

她知道暗处会有一部相机

正反复对准她

她打算过几天去对面楼

敲开那扇厚重的门

把忧伤的底片要回来

自己保管

 

 

《自从》

自从掌了电灯

看好多东西时

竟不像原来那么清楚了

 

自从开了空调

感觉所有冒出来的汗

都是虚汗

 

自从通了高铁

与远方朋友的聚约

却总是一再错过

 

 

《我是一条鱼》

我本是一条鱼

却总被误以为我是意外落水

我最好的归宿

就是向深深的海底沉去

却总有人一次次

执意把我救到岸上

是你们的柔情让我不懂

还是我的决绝令你们伤痛

 

 

《初夏之夜》

不是随意就有这么好的夜晚

也不是随意心情就如此缱绻

初夏的风摇着街树

偶尔有叶子落下来

 

月影在一个人的肩上披一半

剩下的一半又披上另一个人的双肩

幸福阵阵袭来

夜色清爽如溪

舒缓如乐

 

刚下过一场新雨

残留在叶片上的雨滴

像已经融化的吻

一会儿湿她的衣裳

一会儿打我的脚面

 

 

《淋湿的情绪》

梦中总是多雨

因为想念一个人

心时常滴泪

 

淋湿的情绪

可以在阳光下翻晒

但这样的时候

往往生长明媚的惆怅

 

有雨,小草绿了

清清的小河流着

只是不能淹没或洗掉回忆

 

只有相思

是最精美的窗帘

夜夜有隐约的歌声

飘进来又飘出去

 

 

《往事》

那时,我们很惬意

是吗?

可你不让我的三月

居住在你的唇上

 

满山的花

该开的都开了

还剩下九十九级台阶

我们顺着往下走

 

后来,你把那座山

邮给了我

打开一看

竟是一汪泪水

 

 

《天地轮转》

雨是液体的阳光

阳光是耀眼的雪

雪是心爱的女人

女人是风

风是少年

少年是我

我喜欢穿行在雨中

一身湿漉漉的明媚

把雪融化

任风把头发刮乱

始终确保一颗心

能够自由自在地飞翔

 

 

《春雨记事》

新雷一声

第一场雨

淋湿了天空

 

远处走来的两个人

脚步轻轻

记忆中的荒野小路

渐次泥泞

 

一个眼神

惊了翠柳上的黄鹂

一对白鹭

学会了脸红

 

春雨如吻

用天使的眼泪

根本无法擦干

她脸上的笑容

 

 

《落叶》

叶子未必一定是被秋风吹落的

也可能是因为坐在树下的

那个女人她不该打开那部

厚厚的和弦之书

 

叶子从树上落下来

落到了书页中的漫画树上

绿色的气息继续生长

 

在温暖如春的字里行间

它度过了深秋和寒冬

已经与一首歌曲的旋律彻底相融

 

多年后,直到我借阅到这部书

那片叶子才从消息树上掉下来

掉到了我的心里

 

 

《心雨》

或许她的美,已足够光滑

她似乎不需要再撑伞

只要雨点落到身上就会

自动地卷成水珠往下落

 

小雨的雨丝像风

轻轻刮过,雨中的她

是一株带露的花树

小雨根本淋不湿她

只能淋湿看她的人

 

在她手中握着的是一把红伞

但她始终没有打开

长街的那一头

也只有她一个人

 

小雨应该是早就停了

但看她的人哗哗的一场心雨

仿佛才刚开始下

 

 

《孕妇》

她坐在大号的沙发里

邻居家的几只鸽子

在阳台上扑棱棱地飞

阳光在鸽翅上闪烁着

冬日的空旷与明净

 

正午的阳光彻底映照出

她的几分慵懒

她手头摊开的是一本诗集

一个不写诗不读诗的女人

并不适应面前升腾起的油墨香

 

一首叫《樱桃》的诗吸引住了她

“给我孩子吧,我祈求

沐浴阳光,沐浴花和叶子

我的心犹如风中奔驰的牝马

我的爱像舒展的绸缎渴望包裹

给我的怀抱以孩子

给我的家园以葱郁和足够的水”

被她反扣过来的诗集

像她已经突起的肚皮

 

在冬日的正午

她选择用一种春天的姿势

斜躺着一个女人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