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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历史价值与新时代文体建设
来源:中国艺术报 | 丁晓原  2022年12月26日09:30
关键词:报告文学

党的二十大发出了“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的伟大号召。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建设是一个目标宏伟、催人奋进的宏大的系统工程,其中也包含了“推进文化自信自强,铸就社会主义文化新辉煌”这一重要义项。文学是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重要基础和重要组成部分,新时代的中国文学要有为于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建设,就必须“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推出更多增强人民精神力量的优秀作品”。作为一种“时代文体”,报告文学在中国化时代化的演进中,生成了具有中国气派、中国风格的独特的文体精神,成为一种不可或缺、无可替代的时代报告和人民文体。这是一种具有历史荣光和自在价值的文体。站在新的征程,报告文学需要在回溯历史中重新出发,需要通过进一步加强自身的文体建设,更好地肩负新时代赋予的新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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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说报告文学文体的历史价值,指向的是新时代的文体建设。对于中国报告文学的文体价值,我们可以从它的历史流程中加以考察。关于报告文学及其在中国的发生历史,有着不同的说法。我以为,“报告”(Report)是我们理解报告文学的一个重要前提。著名作家夏衍译介的日本川口浩的《报告文学论》中有明确的指认:“报告文学乃至通信文学的名称,是Reportage(新闻报道)的译语。”“这种文学样式,当然不是从前就有。这始终是近代工业社会的产物。”这里说得很明确,报告文学不是“古已有之”的文体,而是一种基于特殊的传播载体、具有特殊的写作方式和独特价值取向的近现代文体。它是一种国际性文体,在中国化的过程中,融合了中国古代史传文学传统、体现了现代鲜明的中国特色。

回望中国报告文学的历史进程,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其中的优秀作品具有重要的历史认知价值和非虚构的美学价值。散落在历史时空中原本的新闻文学,因为实录当时重大的事件现象、记写当年重要的人物故事,在今天成为弥足珍贵的历史文献。茅盾85年前写的《关于“报告文学”》中指出:“每一时代产生了它的特性的文学。‘报告’是我们这匆忙而多变化的时代所产生的特性的文学样式。”报告文学正是一种具有“特性”的“时代报告”。作家写作时的“时代报告”,走入渐行渐远的历史,成为历史的另一种存在,这就是报告文学文体价值的理想。梁启超的《戊戌政变记》、亿万的《一周中北京的公民大活动》,对晚清“戊戌变法”和“五四运动”这样的重大事件作了及时而真实的报告,是极其珍贵的历史档案。林韦的《记中央人民政府成立盛典》发表在1949年10月2日的《人民日报》。作者在第一时间以目击记的形式记写了这“震撼世界”的时刻,真实生动地捕捉住了历史性的盛典气象和氛围。可以说,但凡传得下去的作品,都是中国百年历史,特别是中共党史、新中国史、改革开放史和社会主义发展史的一种特别叙事,作品的价值实现了时代性与历史性的转换。

时代的主人公是人民,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报告文学在报告时代、存活历史的同时,还气韵生动地雕刻体现时代精神、美好人性的英模和凡人的形象。正是在这里,报告文学成为了独具价值的“人民文体”。《谁是最可爱的人》《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祖国高于一切》《中国女排》等报告文学中所写的人物,都成为一个时代崇高精神的典范,感奋激励着亿万人民。何建明《山神》中的“时代楷模”黄大发,以坚定的信念修筑高山清渠、造福一方百姓。徐剑的《大国重器》,并不仅仅是关于“中国火箭军的前世今生”物器之重的叙事,真正的“大国重器”是指中国火箭军队伍。作者通过一代代导弹英雄群像的再现,以所写人物的精神之重,铸造了作品的分量和力度。这些作品为中国当代文学的人物画廊增添了可以传世的熠熠生辉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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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百年的报告文学历史昭示了一个常识:优秀的报告文学作品不仅实录了时代之本真、蕴含着历史之深远、抒写有精神之崇高,而且所有这些都是通过美学的方式加以达成的。恩格斯曾说过,评价文艺作品“最高的标准”是“美学的观点”和“历史的观点”。能够长存于报告文学史上的作品,正是“历史的”和“美学的”有机融合体。夏衍的《包身工》不仅深刻地揭示了作品题材反映的中国社会的背景,而且以真实性(体现为时代性)、文学性与政论性(体现为思想性)的浑然一体,创立了中国报告文学文体的基本范式。徐迟的《哥德巴赫猜想》开启了一个报告文学时代的到来。当时主持中国作家协会党组工作的张光年欣喜地宣布:“我热烈祝贺我们的报告文学近两年来获得丰硕的成果!”“由于我国报告文学作家的共同努力,近几年来,报告文学这一生动活泼的文学品种,已由附庸蔚为大国。”《哥德巴赫猜想》是一部在中国报告文学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徐迟以诗情、诗语讴歌科学家奉献于祖国和人类科学事业的精神,对禁锢知识分子创造的时代作了否定,具有深刻的社会内容,可以说是一篇“史”与“诗”兼备的作品。

北京大学教授李杨在论文《边界与危机:“当代文学史”漫议》中指出:“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中国‘非虚构写作’极有可能取代影响力急剧下降的小说、诗歌等‘虚构写作’,成为当代写作的主体以及当代中国文化与政治认同的重要媒介。”这当然只是一家之说,但可以肯定地说,一代有一代的文学,文学迭代中非虚构写作成为主导性的文类,是一种未来的大势。我们现在关注的问题当然不是这一大势,而是非虚构写作文类中的报告文学如何不负时代、不负历史、不负文学。最近我们不断听到有识之士提及要维护报告文学的文体尊严。我以为,文体的尊严存在它的独特的价值之中,存在于达成文体价值必须遵循的文体规范之中。历史是一面镜子,也是一部教科书。观览中国百年报告文学历史,我们可以获得诸多的启示。总其大要,就是要坚持非虚构作品的历史的、美学的标准,创作具有时代性、历史性和艺术品质的优秀报告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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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报告文学要为时代而写作。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指出:“从现在起,中国共产党的中心任务就是团结带领全国各族人民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这是新时代的核心主题。奋进新征程,建功新时代,这是新时代的使命。报告文学必须聚焦时代主题、描绘壮美时代画卷、讴歌时代先进模范人物。主题写作是时代赋予报告文学的文体使命,但“国家叙事”只是时代生活书写的重要内容,而不是它的全部。新时代的报告文学写作还需要进一步打开现实生活的空间,将取材的视野投向更为开阔的地带,接通生活日常与报告文学叙事的联系,写作一批贴近人民群众生活实际、在小微中能够透见宏大的历史气场、具有社会风俗画意义的报告文学。

我们的报告文学要为历史而写作。现在的报告文学创作看起来似乎有些繁荣,但真正具有文体史价值、能够进入历史叙事的作品并不很多。报告文学如何破解传之不远“易碎品”的困局,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就是需要作者能够具有“历史之思”的思维品格,运用历史的眼光选择时代题材、表达作品主题。这需要我们胸怀大历史观,在更为广阔的时空坐标中准确把握新时代独特的历史方位,以更加积极的历史主动精神观照琳琅满目的现实,报告具有历史意义的时代存在。报告文学作家既要脚踏时代的现实,也要仰望历史的星空。

我们的报告文学要为艺术而写作。无论报告文学是怎样一种独特的文体,但它终究是文学的样式,没有文学的要素,就没有报告文学。报告文学的非虚构性,部分地表示了其题材主题所具有的重要价值,但却并不存在题材主题决定论。好的题材、好的主题,只有通过非虚构的文学形式加以艺术地转化,才能生成它完整而根本的价值。报告文学作家需要用力用心从生活中发现提取富有文学性的要素,并用文学的思维、文学的叙事、文学的语言,将其转换成具有文学品质的文本。文学性不足,或许是报告文学值得正视的问题,其中包括一些“非虚构写作”,也只是一些社会调查报告,或是社会学、人类学、历史学等的“半成品”,似乎与文学无关。

我们的报告文学要赢得应有的文体尊严,获得更大的影响力,必须重视这一文体的理论批评。创作和批评是文学的“一体两翼”,目前报告文学的文体理论批评总体上是缺失的,已有的批评大多是新闻发布式的,学术研究的专业性有所不足。检索中国知网学位论文,可见收录研究报告文学(非虚构)的研究生学位论文只有200多篇,其中博士论文不到20篇。这些数字也许并不精确,但其显示的信息含义却十分明确。这说明在大学的文学教育中报告文学基本上是缺失的,也部分地说明报告文学研究的学术化还很不充分。活跃的报告文学创作与滞后的理论批评这种不对称性,严重地影响着这一文体的高质量发展。推进报告文学的理论批评,是加强报告文学文体建设的题中应有之义。我们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