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黑城之恋》:爱情点燃的青春之火
来源:《民族文学》 | 孟繁华  2022年12月07日12:06
关键词:索南才让

读索南才让的《黑城之恋》,我情不自禁地想到了50年代初期王蒙、宗璞等的青春写作。那是一个转折的时代,青年作家们发自内心地拥抱生活、拥抱时代,但他们选择了更尊重艺术规律而对其他方面不得不有所牺牲。所牺牲的某些方面,并不是那些青年作家有意为之,而是他们内心真实情感的诚恳流露。虽然不久他们因此遭遇了厄运,但是历史是公正的,二十多年以后,他们终于成了“重放的鲜花”,恢复了艺术的纯真面孔。如果说那是那代人的“青春写作”,最让人感动的,就是他们情感和修辞的诚恳,他们没有学会油滑和造作。

索南才让——这位刚刚获得了鲁迅文学奖的天才作家创作的《黑城之恋》,就诚恳到了50年代青春写作的程度。不同的是,今天的索南才让不必再有当年的纠结或谨小慎微。他可以有如骏马,在他写作的荒原上任意驰骋。《黑城之恋》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小城——黑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虽然也有大妈的广场舞,有休假的大学生,但总体上它安静,城市没有喧嚣,人心不大浮躁,本质上还是前现代的生活样貌。即便是恋爱中的一对青年男女,思想还不那么“开展”,特别是女孩文婷,泼辣可也羞涩,炽热却有节制。小说使用了双重比较的方法:一是讲述者“我”和恋人文婷对生活的态度、对黑城情感的比较。“我”是一个做虫草生意的人,生意说得过去,虽然每天无所事事,但对黑城有深厚感情。通过读书自学,对家乡、对生活有了新的认识。“我”对普通的日常生活兴致盎然,就是黑城的水,“尤其是喝了自来水一对比后——真是大不一样。这井水的那种干净至纯的感觉,太珍贵了”;还有母亲巧手编制的“百鸟朝凤图”,都深深地植根于“我”对黑城的情感深处,“我”少年时代建立起来的文化记忆几乎就是与生俱来:“我”曾无数次地用脚丈量黑城的城墙——

我会一圈接一圈地走,走一步数一步,把每一步控制得差不多,越精准越好,乐此不疲。当然,儿时的游戏现在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并且是最核心中最难以割舍的那一部分。这些年我渐渐地才有些明白,我是把生活中日常的一部分很自然地转化为一种更具有意义的形式,我将去长途旅行的步伐浓缩在了黑城身上,具体在了少年时的城墙上。黄土坯的墙头,收缩了世界的比列,我不用离开,就可以走完整个世界。这就是我这些年从来没有离开过的原因。我总有一种感觉,或者更像是一种仿佛受到保护的直觉:这黑城的城墙,受尽岁月和历史的盘剥,经历了高原的沧海桑田后,重新焕发生气,宛如枯树抽芽,将再次成长起来。

但共同生活在一个小城的文婷不一样。一个青春早期的女孩,对人生充满了迷蒙和惆怅。在艺术家和跳广场舞的大妈那里,文婷看到了不一样的人生和未来。一方面,文婷隐约感到:那些跳广场舞的大妈“她们的现在,就是我的将来。她情绪低落”,“反正我看到了几十年后的自己,我是农村女人”;一方面,文婷家里住过几个来黑城采风的艺术家。这让文婷看到了另一种生活或人生。女艺术家们看到了黑城的月亮又大又圆,“激动坏了”,“回来时已经四点了,我都冻死了,她们舍不得回来。我觉得她们这样的人真好,喜欢生活的美是真诚的。我有些奇怪,难道我们不真诚吗?不一样,我们看见的生活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她们却能看见不一样的东西,那应该是隐藏起来的更好的一些什么,但我们看不见”;“我很羡慕那位女老师,她的气质真好”。在艺术家的生活、情感方式和个人气质中,文婷觉得自己事事不如人,而且毫无前景可言,她的沮丧溢于言表。在这种状态下,“我”与文婷建立了恋爱关系。

艺术家的到来不仅在文婷心里波涛汹涌,而且“艺术家们谈吐不凡,我受到刺激,生出不甘之心。所以别说文婷,我也感慨良多,并做了决定”。这个决定改变了我的人生态度:“我现在越来越明白,一个人活过25岁,便会进入一个成熟期,这个成熟不是平常认为的那种成熟,而是以一种觉悟了的心态,开始寻找自身的一些东西,又去除一些怀疑的东西。来来去去地折腾,总会有结果出现的。当然,我现在并不想知道,我才刚刚开始一段旅程,姑且,将这一段人生称之为寻根吧。”这是我理性地思考人生的结果,更可惜的是——

这种现象也在文婷的身上出现了,我之所以喜欢她,不是因为她漂亮,是她的某种困惑与追问与我志同道合,我们有话说,尽管我们到现在都没有在这方面好好地、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可是这不紧要,因为从一言一行中,我们已经交流了无数次,在更深的精神和意识中,我们交谈了无数次。我很庆幸能遇到她。

我们得承认,这是一篇非常正面,非常“主旋律”的小说,也是一篇爱情点燃了青春之火的小说。因小说写得诚恳,文婷的转变不仅不显得突兀或不自然,反而让人感到是水到渠成的结果。

小说还有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这个人物是文婷的妹妹文洁,一个伶牙俐齿的大学生。她性格开朗,言辞犀利,与“我”和她的姐姐文婷都形成了比较鲜明的比较。如果小说沿着这条线索继续展开,一个“姐妹易家”的故事将不期而至。特别是文洁替姐姐文婷收下“我”的那束鲜花的情景以及文洁和文婷的对话——文洁潜意识里如果说没有对我的任何想法是不真实的。另一方面,文洁虽然是大学生,甚至有明显的优越感,但在讨论黑城历史的时候,她的华而不实的虚浮暴露出来了。“我”虽然是一个民间的历史爱好者,但毕竟读了很多历史书,文洁臆想的关于黑城的历史显然是经不住追问的。这也是“我”对虽然比姐姐文婷还要漂亮的文洁不曾动心的一个方面。在踏实又诚实的姐姐面前,漂亮的妹妹魅力尽失。这也是这条线索戛然而止的重要原因。但文洁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正是在文洁和文婷的比较中,文婷的质朴、天真以及内心活动的一览无余,给人一种踏实、本分和安全感,这也正是文婷的可爱之处;而文洁伶牙俐齿甚至巧言令色,尽管有可爱之处,但终还是难以让人托付吧。

小说的青春气息,特别是小城青年男女特殊的交往方式、爱慕方式,充满了生活气息,那种生活中生长出的语言,是无论如何都难以编排的。更重要的是,无论是有多少人涌向了大城市,涌向了那触手可及的“现代”生活,且不说他们的难处和付出的代价,他们无处诉说的心理创伤,可能是永远难以愈合的。而“我”和文婷的“黑城之恋”、黑城生活,经过短暂的“现代冲击”,很快风平浪静,岁月静好。没有经过“现实”冲击的田园生活是前现代生活;经过“现代”冲击和洗礼的小城生活,一定是结实、温馨和心神安定的生活,因为对那曾经令人魂不守舍的“现代”,已经了然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