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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州元素的文学书写”主题征文作品 “北转南,冷转暖” ——林斤澜系列小说《矮登桥风情》主色调嬗变探析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陈惠方  2022年09月09日14:42

编者按

2022年是党的二十大召开之年,是实施“十四五”规划、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重要一年。为了进一步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文联十一大、中国作协十大开幕式上的重要讲话精神,全面回顾和梳理温州文学自新中国成立以来的成就,切实推进温州文学再创辉煌,温州市文联和中国作家网联合举办“温州元素的文学书写”主题征文活动,以文学评论的形式总结和提炼近百年来温州文学的发展历程,重新擦亮和深入挖掘温籍作家的文学经典。

征文面向全国,以“温州元素的文学书写”为主题的评论,内容为新中国成立以来的温州文学事件、或温籍作家、或温州作家群、或某个个案的文学评论。现中国作家网理论评论频道将陆续展示优秀作品,并在《温州文学》专辑刊发,敬请关注。

 

“林老师,您‘蒙骗’了我20多年!”

骤然之间,闻听此言,林斤澜先生炯炯有神的双眸,随即“光”了起来,惊愕得几乎掉了下巴!

及至我连忙笑着解释,把那故弄玄虚的“包袱”兜底时,他顿时“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林先生长我19岁,是温州同乡。说来惭愧,虽然他的大名,我读中学时就晓得,也很喜欢他那地道的“京味小说”,在学校文学兴趣小组里,我们时常把他同王蒙、刘绍棠、从维熙连在一起,并称为“王刘从林京味小说四名家”。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林斤澜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直到上世纪70年代初,我从南方“福建前线”部队,有幸奉调至首都的军区机关文化部门任职,便认识了心仪已久的林斤澜先生,才发现他原来是“温州话讲得好兮好”的温州人!迄此,林先生用那地道的“京味小说”,把涉世不深的我,“蒙骗”了已有20余年之久矣!

自打我和林先生相识不久,中国改革开放的大潮洪波涌起,党的三中全会的春风,催化了广大农村冻结的土地。林斤澜领风气之先,“一个人笑眯眯地”,毅然决然地不声不响地“北转南”:从北方京都,只身南下,来到老家温州,一头扎进那“山深海阔的角落”,以其沉实深䆳的目光,敏锐迅捷的捕捉力,取其一角,观照全局,恣意生发,深入开掘,潜心创作,像春蚕抽丝一般,在短短几年时间里,陆续“抽”出了一缕又一缕独具异彩的“绢丝”,这就是结集于《矮凳桥风情》(浙江文艺出版社1987年出版)的19篇共20多万字的中短篇系列小说。这是地道的“温味小说”,把在改革开放中有“温州模式”之称的温州乡镇众生相、世态风情,把“风起于青萍之末”的社会底层民情状貌,把那山、那水,那人,描绘得惟妙惟肖、有声有色。套用上个世纪50年代老舍对林斤澜描写京郊农村生活作品的赞语:“他的确把那个地方带回来了”。

在当代作家中,林斤澜小说是以其风格独特著称的。读他的小说,即使事先把他的名字蒙上,你也能毫不犹豫地说出:“这是林斤澜!”北方京都郊区和南方温州乡村,遥隔万水千山,习俗风情迥异,两地写作时间前后相隔30余年,林先生竟能把“温味小说”和“京味小说”,写得各自很像又迥然有别,且均达到活灵活现、炉火纯青的地步,这确实是“成了精”的“短篇小说圣手”林斤澜的能耐和本事!

林斤澜还是青年作家时,老作家孙犁对他的作品就有评论:“他的作品,如果放在大观园里,它不是怡红院,更不是梨香院,而是栊翠庵,有点冷冷清清的味道,但这里确实储藏了不少的真正的艺术品。”(孙犁:《读作品记》)纵观林先生的创作历程,自上个世纪50年代,到粉碎“四人帮”后的30多年中,除开因“风来雨去”中断写作12年,“前后分作两截的作品,放在一起来看,可真是两截呀,有着明显的变化”(林斤澜《山村寄语.代序言》)这“两截”,姑且称作两个阶段吧,前一阶段,虽然作家正值青春韶华,才情横溢,但作家从13岁开始,就在动荡的战争岁月,投身革命部队,经受革命战争冶炼,因而显得年少老成,不露锋芒,这一阶段的作品,虽然都是怀着炽烈的爱,献给在战火中诞生的新中国,献给新生活建设者的赞歌,但大多数显得深沉委婉,曲折幽深 。后一阶段,就是粉碎“四人帮”之后的那段时间。其作品独辟蹊径地表现“疯狂”岁月里,那些纲常颠倒、荒诞不经的“疯狂者”的形象,作品主色调自然是:冷峻。“斤澜反映现实生活,有时像不是用笔,而是用解剖刀。在给人们深刻的同时,也带来冷酷无情的压抑感。”(孙犁:《读作品记》,《北京文艺》1976年第2期),再加上其表现手法上的奇特倔拗,往往失却一些喜欢热闹或爱好痛快淋漓地歌和哭的读者,在他精心铸造的艺术宫殿前,有时难免门庭冷落。对他的作品不无偏爱而有见地的评论家则预言:“时间将助他一臂之力”(方顺景:《时间,将助他一臂之力》,《文学评论》丛刊第10期)“待若干年后人们冷静地回过头来,重新评价这段文学史时,林斤澜的小说将会受到重视”(程德培:《此地无声胜有声》,《 上海文学》1982年第6期)而有的论者则不能忍耐这种等待,颇动感情地疾呼:“他能等待,我们能么?”(黄子平:《沉思的老树的精灵》,《文学评论》1983年第2期)林斤澜本人则并不计较在为艺术宫殿采掘斑斓的彩石时,自己的锤子和凿子的声音能传多远,仍然坚持用自己的眼光观察,用自己的嗓音歌唱,不盲目跟随,不俯就迎合,而是以其严肃的创作态度和执着的艺术追求,踔厉奋发,开拓前行。终于,林先生不负评论家的厚望,几乎与改革开放奔涌的大潮同步,他的以“矮凳桥”(其原型为举世闻名的“东方纽扣市场”桥头镇)为背景的《溪鳗》《小贩们》《丫头她妈》《袁相舟》等“温味小说”,先后在《人民文学》《收获》《十月》《当代》《中国作家》《雨花》等文艺期刊上,如爆米花似的“爆”了出来!一时间,在小说界引起轰动。如果我们将这一系列小说,同他以往小说作一比较,就不难发现,这些作品,虽然从总体上看,依然保持以往作品中的某些艺术特色,但由于作家呼唤新生活、歌颂新事物的热烈情绪,使作品主色调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冷转暖”,即减却了冷色,增添了暖意;作家的笔力更加遒劲,技法更加圆熟,文情更富神韵,意趣更加蕰籍;作品在奇峻、俊俏、质朴、深刻中,充溢和散发着暖意。

值得一提的是,林斤澜“两转”之变,是他将步入晚年时小说创作的“临门一脚”,是在改革开放新形势下的一次转身,一次逆袭,一次变革,一次博弈,一次突破,一次攀升!实践与结果都证明,他成功了:由此他的创作进入了巅峰期,其作品的思想性艺术性,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使他最终成就了赢得了“短篇小说圣手”的美称!

林斤澜这一系列小说,着意人物形象塑造,尤其注重把笔触赏给那些“小人物”,以纤巧细腻的笔墨,柔和委婉的色彩,热情精致地表现那些随波逐流的“颠狂桃花”的沉浮际遇,描写我们民族航船拉纤者艰难跋涉的足迹,写了一批平常人,在改革开放中成为奇特的“会人”,求新求变的新人。这个系列中的人物——溪鳗、袁相舟、车钻、小贩们、章范和章小范,等等,没有显赫的地位、耀目的功勋、壮烈的举动、惊人的业迹;但读了这些小说后人们会相信:这些“不断动”的走南闯北的温州人,如水滴,可以汇成海洋;如沙粒,可以聚成大漠;如小草;可以蔚成绿原;他们是平凡的人,但是我们民族的脊梁!

模糊和朦胧,彰显林斤澜“温味小说”特色。林斤澜认为,生活的真谛往往处于若隐若现的模糊和朦胧状态之中。这种模糊和朦胧,“只能意会,不可言传”,是一种感受,一种情趣,是一眼神,是一闪念,是“不好说”“说不清”“知不道”“看不懂”,是“中断”,是“突兀”,是“花非花,雾非雾”。读林斤澜的小说,犹如置身云海,观赏虚无缥渺的峰峦,令你在似隐若现,似浮若沉的模糊和朦胧的妙境中,探幽寻微,玩索体味,这是林斤澜小说的诗意美朦胧美。

温州方言,使这个系列小说成为典型的“温味小说”。风趣幽雅的纯温州话的运用,使作品语言,极具质感、动感、立体感和地域感,如“这句话落地砸个坑”“一片哈哈水声”“眼睛光了起来”“阳光悄悄地摸进来了”等,使小说添土气,接地气,增力气,显灵气。

林斤澜小说奇特,奇就奇在“表现的深切和格式的特别”及语言的独异,几乎无人能与之形随,无人能与之匹敌,堪称圣手,庶成大师。作品蕴含很深,善于寓新奇于平凡之处,发光芒于平淡之中,融“老古书”于新传奇里,有“字内的风神,字外的胸襟”;于“平实、凝炼、蕰涵、幽默”中,透射出文化蕴积和地域特色;审视生活视角独特,叙述时,往往采取淡化情节、非情节化、陌生化,连续中断,出现空白,“有话则短,无话则长”“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小说说小”等,林斤澜小说中“确实储藏了不少的真正的艺术品”,林斤澜为小说创作贡献了既古朴淳厚又鲜活新锐的“温州元素”,在他的影响下,迄今为止温州地区已形成并显现“‘林斤澜味小说’新锐作家群”。

人称林斤澜小说是“怪味豆”,不仅语言怪、叙述怪,还往往会为有的人物骤然而至而有时又倏忽而逝感到突然;对于那些寄寓着作者深意的但并不闪光的“土话”,也往往会掉以轻心;那些像刚露头的矿苗一样但并不起眼的“暗语”,往往会从眼皮底下轻易滑过。因此,林斤澜小说爱好者会提醒你:读林老的小说,不能有稍许走神呵。

(2022年3月7日至4月7日,定稿于北京红叶居)

 

作者简介

陈惠方(曾名陈惠芳),1942出生,中共党员,中国作协会员(1990年由林斤澜介绍入会)。1985年3月,任北京军区政治部文艺创作室专业作家,开始从事专业创作。曾创作出版长篇纪实小说《海漩》;长篇报告文学《张思德传》《魂系八卦》《中国希望工程》《海天魂》;长篇电视剧《白兰》《远方飞来的凤凰》(合作,第一作者)、《温州退伍兵的故事》(合作)等;先后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文艺、解放军报等军内外报刊发表100余篇文艺评论,后部分结集为《军人的鉴赏》一书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