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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大雨》:一棵木棉树的独白
来源:《人民文学》 | 萧声  2022年09月07日09:43

猴年马月耗子日,也是清晨。

还需要一个特定场景,大概是在一个多年失修的古旧亭子里,天很苍茫地很辽阔,视距十分开阔,但下着雨,女作家可能没有带伞,又或者带了伞也未必能如常人一样方便。一个同伴顶着外衣朝着雨里跑去,或者她家就在不远处,或者她不在乎被雨淋湿甚至引发感冒,只当雨中的奔跑是一场天赐的淋浴。另一个同伴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开过来一辆轿车,在濛濛的雨里,她看不到那辆车的车牌,只看到同伴向自己点了点头招了招手,不失风度地坐进车里。还有一个同伴,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到一把油纸伞,撑开,默默消失在雨中。只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看天,看大地,看雨,看在雨中摇晃的两棵木棉树。

彼时,她大概想到了这个句子:“在我面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木棉树,另一棵也是木棉树。”于是,她从脑子里取出了这个小说。

没错,嵌入这些累赘表达,只不过是想为自己赏读这篇《清晨大雨》(《人民文学》2022年第5期)寻找一个合适的“气口”。又或者,是想用“以虚构照应虚构”的办法,寻求在阅读时的“同理心”。

短篇小说大师詹姆斯·索特曾在小说里不止一次描写男女之间最隐秘的关系,例如:一位诗歌爱好者被他的妻子要求献出自己最珍视的关系;一名早已背叛的丈夫协助他的妻子自杀;一个书商被迫面对自己生活的真相;一位女骑手在遥远的田野卷入了一场可怕的事故,夜幕降临,她必须独自面对……这些故事,没有“同理心”,就无法走进文本,走进那些隐秘的事,走进作者丰盈的内心。第一次阅读《清晨大雨》,我就遭遇了阅读詹姆斯·索特小说时遇到的困境。我感到自己无法穿越其实并不深奥的字里行间,去实现与作者的“共情”,这无疑是很要命的。

一如我在虚构的“前置情景”里的描述,王忆在小说里种了两棵木棉树,一棵是“我”,一棵是顾浅。种下这两棵树,让小说天然地形成一种“对称式”的故事结构。

辛格说:“故事结构最困难。一旦结构定了,写作本身的描写和对话就随流而下了。”的确,找到了“同理心”,《清晨大雨》就能给读者带来一种“随流而下”的无障碍阅读体验。遣词造句也好,细节描写也罢,都是像水一样流动着的,很柔软,很灵动。作者以“我”为故事情节发展的“助推器”,“顾浅——李建明”“我——周晓”两条故事线都围绕着 “我”的所见、所闻、所感来展开:一是遇见李建明时顾浅弟弟失踪,她像个孤儿一样行走在城市里,两人不顾父母反对闪婚,女儿小红豆出生,闺密顾浅去世,几年后顾浅的丈夫李建明再婚并生子;二是十八岁那年“我”在一家琴行邂逅周晓,再次相遇时周晓立在细雨之中拉了一曲《爱的礼赞》后两人确定了关系,恋爱中 “我”得到了周晓无微不至的关心,周晓改艺术培训工作室为网络直播间时两人开始出现思想分歧,周晓遇见年轻的“第三者”丽萨,最终“我”与周晓分手。

作者的高明之处在于,采用“我的独白”“我与顾浅的私房话”两种方式,把两条线上的故事情节揉碎了再重新组合,让自己能在推进两个故事时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在不同的故事线之间跳来跳去,且能均衡用笔,在整体的艺术架构上实现“对称美”。

事实上,文本的“对称美”不止在结构,从人物的塑造的角度也可以窥见一些“对称”的端倪。男人方面,她写了喜当爹后奔跑在街上赶往医院、超市去处理那些琐碎、拉杂、庸常的具体事务的小男人李建明,写了热衷于网络直播、在两个女人之间权宜且摇摆不定的艺术家周晓。女人方面,她写了冷静理智、外强中干的“我”,写勤俭节约、性情隐忍且善解人意的顾浅,写了懂事早熟的红豆,写了小尖嗓子只有二十多岁的丽萨。这些人物,看似一个个独立的生命个体,仔细咀嚼几遍就会发现,李建明和周晓似乎只是同一个人物原型分解出来的两个人格,一个放进生活场景里,另一个放到工作场景里,各自独立存在,把两个人融合,得出的结论很普通——男人。从作者笔下的“我”、顾浅、红豆、丽萨几个人物身上,很难找到《挪威的森林》里的直子与绿子,《红楼梦》里的林黛玉、薛宝钗、王熙凤与妙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的特丽莎与萨丽娜那样鲜明的个性差异,他们也像是同一个人分解出来,各自独立存在的不同人格,把四个人格融合,也能轻而易举地得出结论——女人。如此,小说在人物塑造上实现了对称,即男人与女人的对称。

也许,我们还可以尝试着,将“两个男性人格”整合成一个“新的男人”,名字姑且就叫周晓。将“四个女性人格”整合成一个“新的女人”,名字姑且就叫顾浅。再让两条故事线真正合二为一,再造一个新的故事:

某年月日,一个下雨的早晨,淋漓的城市街头,孤苦伶仃的女人被热情奔放又敏感多情的男人的小提琴声吸引,他们相恋相知,很快闪婚,并且很快有了第一个孩子。闪婚快孕的结果是,他们很快达成了分工,女人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全职妈妈(或者还可以让她在家兼职写网络小说),男人则成了为挣奶粉纸尿裤钱在外打拼的都市创业人。这个时候,男人和女人就像天平两端的重物,各自分工互不干扰,维系着生存的平衡。转折发生在几年后,女人生了二胎,家庭的负担陡增。男人有了外遇,开始在妻子和另一个女人之间“吃不消”,本已经走向冷寂的婚姻遭遇矛盾升级。在女人眼里,男人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对男人的网络直播创业漠不关心。在男人眼里,女人二次生产后身材走样,性情也变得暴躁刻薄,越来越不理解和包容自己。可以让男人或女人因为抑郁症去世,也可以让他们和平分手。

事实上,我对故事进行重构的目的,并非企图否定或曲解原著,而在于借助对人物塑造路径的揣度,更深入地理解原小说中的人物。事实上,把同一个人物原型拆分成几个具体的人物,让他们到文本中推动故事,正是作者创作的高妙之处。她为一个原型人物赋予了“群体属性”,把原本现实生活中的某某某艺术地处理成了代表群体的男人或女人,让他们对称对立,作品的主题思想也许就能在社会、现实甚至哲学三个不同维度拔高,并在一定程度上生出批评性来。

说起男人和女人的对立,我想到的杨笠,她是笑果文化旗下的一名脱口秀演员,曾在演出中用一句“男生为什么明明看起来这么普通,但是他却可以那么自信”,开启了男人和女人群体的“性别骂战”。杨笠本人也因此被推向了网络舆论的风口浪尖。但男人和女人的对立,是有着根深蒂固的历史渊源的,在生理和心理两个方面都有其“成因”的,写小说的王忆解决不了,讲脱口秀的杨笠解决不了,写诗歌的舒婷也解决不了。但我们可以把解决问题的权力让渡给更多的读者,让一千个读者拿出一千种解决方案。如此就好。

与《挪威的森林》一样,《清晨大雨》既是一个爱情小说,也包涵着人生的哲理。作者通过文本要讲述的,不只是故事,还有生存与死亡这个哲理性的自然问题,还有人们经过狭窄的岁月通道时的窒息感和无力感。顾浅也好,“我”也罢,甚至小红豆,甚至周晓的电话听筒里那个尖着嗓子的骄傲的年轻女子丽萨,每一个人都是直子,她们悲观压抑,孤独困惑,生活在个人逻辑里,在特定的生命场景中,以特定的思维方式想问题,将专属女性的理智和纯粹呈现给读者。

来源:罗甸县作家协会 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