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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子超的旅行文学作品何以畅销? 记录这个时代中国青年看待世界的方法
来源:文汇报 | 缴蕊  2022年08月31日09:08

疫情之前,刘子超过着令几乎所有当代小资青年艳羡的生活。1984年生于北京的他是一名旅行作家。2015年出版了第一本游记《午夜降临前抵达》后,他去牛津游学一年,回国后正式决定辞去工作,全职从事全球旅行写作。

与社交媒体上流行的旅游攻略不同,刘子超所到之处大多是少有旅行者问津的地方,他所写下的也尽是鲜为人知的故事。2019年,刘子超出版《沿着季风的方向——从印度到东南亚的旅程》。2020年,他的最新游记《失落的卫星:深入中亚的旅程》成为当年最火的畅销书,也让“旅行文学”这个沉寂多年的门类在国内“高调出圈”。

旅行文学在西方源远流长。从文艺复兴以后,欧洲,特别是英国的贵族子弟就以在欧洲大陆各国的壮游(Grand Tour)作为自己的成人仪式。在少则数月,多则数年的游学历程中,这些青年的见识素养、语言能力和文艺修养都会得到大大提高。而在蒸汽动力交通普及以后,越来越多的富裕资产阶级旅行者也加入到壮游的队伍中来,而旅行文学也自然蔚然成风。从1719年笛福发表《鲁滨逊漂流记》,到拜伦的《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再到20世纪的毛姆、保罗·索鲁、简·莫里斯,奈保尔……每个时代的西方旅行作家不但为他们的同代人提供了大量异域奇谭,也为后来人留下了他们看待异国的目光。而旅行文学更是长久以来西方最受欢迎的文学门类之一。

相较而言,旅行文学的传统在当代中国则断断续续。拥有全民知名度的除了上世纪70年代写作、此后在华人世界经久不衰的三毛,就是上世纪90年代风靡一时的余秋雨《文化苦旅》等一系列游记散文。此后便少有现象级旅行文学出现,直到刘子超凭借他的中亚游记登上畅销书榜单。在他的书里,没有三毛式的炽烈情感,也没有余秋雨式的悲天悯人,有的是一种敏感、精致、冷静而轻盈的态度,一种追求个体自由的,属于80后、90后一代的精神共鸣。在他的游记里,有当地的历史文化,风物特产,与此地相关的典故与文艺作品……但最不可替代的是他与当地人的相遇与交往。不管来到多么陌生的文化环境当中,刘子超总是通过借宿、社交软件等手段想方设法地介入当地人的生活,并在他们身上发现亲切有趣的生活细节。他写过独自居住的罗马尼亚女子,学中文的塔吉克斯坦男孩,见多识广的吉尔吉斯餐馆老板娘……为了在平淡生活中寻找冒险,即使被骗也在所不惜。因此,阅读他的写作不是听取说教,反思历史的“苦旅”,而更像是通过一个老朋友的视角身临其境。

阅读刘子超对当地人精准而传神的描述,我们明显能感到旅行的他与写作的他是两个不同的人。正如他所说的,旅行者的身份让他既“置身其中,又超然世外”。例如,在伊塞克湖遇到的两个比基尼女郎面前,他只是个内向憨厚的中国人,不妨将他“宰上一刀”。而在事后的复盘书写中,刘子超却不乏腹黑地讲了故事的后续——他把两个喝醉的女子亲手送上了一辆“宰客”黑车。一次不甚愉快的遭遇,就这样在他笔下获得了丰富的层次感。

类似的故事在刘子超的游记中随处可见。无论是遭遇车祸,还是财物被窃,都能为他的写作添上精彩的一笔。在他寻找目的地的时候,就做好了经历这些“意外”的准备。那些充满冲突和危险的地方,正是他写作的最好布景。这些普通度假旅行者即使能够到达,也不愿拥有的异域历险,正是刘子超出发的原因。为了写出独一无二的故事,他需要把自己交付给未知的世界。而他自己那些小小的狡黠与“脱轨行为”,也只有在离开熟悉的空间时才能激发出来。在写作中,当他貌似不动声色地介绍匈牙利贵腐葡萄酒,同时也给读者留下了关于他是否酒驾的猜想。刘子超说,“在旅行中,没有人知道我是谁,而我可以成为任何人。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若有若无的归属,大概正是如今快节奏生活中最稀缺的东西吧。”

不得不说,刘子超之所以能吸引众多读者,和当代中国的社会发展以及人们的精神状态息息相关。在今天的中国城市中,像他一样的青年越来越多。他们出生于大城市,成长顺利,接受过良好的人文教育,或多或少有着一些海外经历,也不受家庭和生活负担的牵绊。当现实生活不再对他们构成压力,寻找人生意义和精神归宿就成了生活中悬而未决的问题。刘子超也曾面对同样的迷惘困境。在《午夜降临前抵达》的后记中,他写道,“我快要28岁了,既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工作,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写什么”。

幸运的是,刘子超在写作中找到了自信和意义。而这样的写作和生活方式,对大多数当代中国青年来说仍然是一个虽心向往之,却难以抵达的梦想。最大的障碍并不是经济,而是这种漂泊而孤独的长期状态,本身就令大多数人难以承受。因此,刘子超就成了一个难能可贵的媒介,能让我们通过他的临场去体验自己无法体验的世界。特别是在疫情来临,旅游成为奢望的今天,阅读旅行文学更是将“读万卷书”与“行万里路”合为一体,成了一种喜闻乐见的消遣。

在这重意义上,刘子超旅行文学的珍贵之处并不在于他精准的文笔,信手拈来的典故,和时常自然流露的精英感,而是一种颇具代表性的视角。他的写作不但为读者敞开了世界各地那些被西方主流话语所遮蔽和遗忘的角落,也记录了这个时代的中国青年看待世界的方法。

(作者为北京大学艺术学院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