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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身于苦难与阳光之间的加缪
来源:中华读书报 | 郭小聪  2022年08月25日08:33
关键词:加缪

和路遥一样,加缪从小也“生活在赤裸裸的匮乏中”,却贡献了艺术的优美。他们一致的地方是,当步入成人世界时,他们“不想耍滑钻营”,而是以“野性而热切的才智”,去探索“生活中一切美好而神秘的东西”。

加缪出生在阿尔及尔海边的一个法国移民家庭,父亲早亡,母亲懦弱,一家寄居在同样贫穷而脾气暴躁的外祖母家。那里,“一个三十岁的工人就已打完他所有的牌,等待死亡”。

加缪之所以能够跨越贫穷与愚昧的鸿沟,受惠于一座感人的桥梁——教育和老师。老师的爱是世间最无私的爱,它代表上苍的慧眼,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发现早慧的孩子,都会降下甘霖的。小学老师路易·热尔曼坚定地改变了加缪的命运,说服家人要他升入中学而非当学徒。中学老师热·格勒尼埃更是以地中海文化的阳光气质开启了加缪的心灵:“我们应当有这样一位老师,他出生在他乡,却也深受着阳光和身体的光泽,他用无法模仿的语言对我们说这些景象是美的,但是它们即将消逝,因此我们要更加热爱它们。”

教育对学生的真正影响应该是持续、开放和幸福的,加缪亦受惠其中:“我从不曾忘记那本美妙的书,这是第一本同我谈起我所熟悉的事情的书:一位母亲,贫穷,美丽的天空。像往常那样,我通宵读完了它。天亮时,我产生了一种崭新的奇特的自由感,在陌生的土地上,我迈开犹豫的脚步。我刚懂得书本不仅是让人忘却和消遣的。”

当加缪二战前夕回到法国本土,成为新的文化领军人物,他带来了地中海的文化精神,而与生俱来的困苦经历,也赋予他不同的视角,其本质就是对照:“在那里,我们看着黑夜降临。当夜幕逐渐笼罩群山,这片土地上的壮丽景色能使世上最冷酷无情的人动容。而我知道对于山谷那边以粗麦饼为生活中心的人们,日子并不安宁。我还清楚在如此令人惊叹的伟大夜晚,我们本该沉溺于甜蜜的温和中,但我们所面对的被火光映红了的苦难生活已剥夺了我们欣赏这美丽世界的权利。”

这种观照渗透在加缪的思考中,也成为他与萨特等法国左翼知识分子产生矛盾和龃龉的重要原因:“今天想以无产阶级的名义说话的法国作家几乎都出生在富裕或富有的家庭。这并不是什么缺点,也许是一种巧合。我觉得,这也无所谓好坏。我只是想向社会学家指出一种异常现象,并提出一个研究课题。过分贫穷会使人的记忆衰退,而且减弱对友谊和爱情的冲动。靠着每月在作坊打工糊口谋生的话,特里斯坦对伊瑟就没有那么多情话可说。”

人们往往简单地把加缪与萨特归于存在主义作家,其实,加缪最独特的地方在于:他既指出阴影,更相信阳光,荒诞的概念总是与正午的思想交织在一起的:“我置身于苦难与阳光之间。苦难阻止我把阳光下和历史中的一切都想象为美好的,而阳光使我懂得历史并非一切。改变生活,是的,但并不改变我视为神明的世界。”这样的信念贯穿在《反与正》《局外人》《西西弗神话》《鼠疫》《反抗者》等重要作品中,奠定了加缪的文学个性。

加缪曾写下他最心爱的字眼:世界,痛苦,大地,母亲,人类,沙漠,荣誉,苦难,夏日,大海。这些看似矛盾的字眼,与其说适于构成小说的语境,不如说更像是诗的意象。的确,生活中的加缪更像是一位诗人。友人曾见过他半夜两点钟坐在路边雪堆上苦苦思索什么是爱情,多么偶然而美丽的瞬间! 加缪作品的真诚之处,就在于他能够直面苦难,更在于他对待生活的诗意态度。

只有这样的作家才是永恒的。甚至与加缪决裂的萨特,在加缪47岁因车祸去世后也感叹:“我和他,我们闹翻了;闹翻,这没什么……在这个我们生存的狭小世界上并不会失去踪迹。我仍然会想着他,感到他的目光注视着他阅读的书页、报刊,我不禁自己对自己说:‘他对此会有何想法? 他此刻会说什么?’”

诗人就是能够守住自己诗意灵魂的人。美国作家福克纳对此早有洞察,他认为:加缪是一位纯粹的作家,他一生向心灵求索,而萨特则不。这是他们之间的根本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