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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心不泯,童真不朽
来源:文学报 |   2022年08月18日09:57

熊慧琴

我走路,不算慢,

请拿尺子量量看。短短的一小时,

我已经走了

五寸半。

——林良《蜗牛》

这首《蜗牛》是台湾儿童文学作家林良先生流传甚广的经典童诗《蜗牛》组诗中的一首,一只活灵活现的小蜗牛在“抗议”人们评价它速度“慢”,人们眼中习以为常的“蜗牛慢”和从“气急”的蜗牛自己口中说出的“不慢”形成一种奇妙的文学磁场,让人哑然一笑。

事实上,许多人对林良的童诗并不陌生,《蜗牛》《沙发》《蘑菇》《蜻蜓》等十几首短短的小诗,都教人爱不释手。作为台湾地区儿童文学的泰斗,林良先生是集儿童散文、童诗、故事、翻译、出版的大成者。他的童诗浅白简约,不事雕琢,处处闪现着质朴本色的真美。但是,作为一代童诗大家,林良先生在大陆的童诗出版数量与其创作高度不成正比,即便有十数首童诗被广泛传播,读者始终也未能一观林良童诗创作的丰富之貌,此次福建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蜗牛》,收录了他的78首经典童诗,为首次集中整理出版。其数量与诗篇呈现的丰富性是当前大陆地区林良童诗出版之首。

有人说,童心是真心、爱心、玩心、简单之心的混合体。用童心写孩子喜欢读的儿童诗,一直以来都是林良的童诗创作观。用童心创作,意味着要像孩子一样简单真诚、敏感直觉、新鲜好奇地看世界,要从“高”向“低”攀登。

他写孩子们生活中最熟悉的物、最寻常的景,用的是最简单的浅语,却总能精准地抓住事物本身的鲜明特征,给予出其不意的天真烂漫。《雨》中,林良分别用两个镜头描写天井和前院的雨:“你在天井里赌气,/把盆盆桶桶/桶桶盆盆/敲得很响。/在前院,/你心情好,/静静把那片草地/洗得很绿。”将天井里的雨形象地比喻成赌气的孩子,“盆盆桶桶,桶桶盆盆”两句叠词将气氛推向高潮;而到了前院,“静静”一下子就将前面的短促释然,气氛变得宁静悠长,而且为了形容雨的细心用了“洗”这个字,赋予无常的天气以主人翁的意识。平常的雨在精妙的童心点染下,经由场景切换、拟人化和口语化的语言表达,一下子生动可爱起来。

儿童天生就具有很强的敏感力和直觉力,并不擅长接受概念,反而具有将人们习以为常的概念肢解、剖析的能力,林良先生能敏锐地将儿童的这份天赋从童诗中表现出来。“慢”是成人世界中一种习以为常的形容,可在《蜗牛》组诗里,林良让三只小蜗牛现身说法,从三个角度来合理解释蜗牛的“慢”:第一只蜗牛不喜欢人们对它们的刻板印象,它可不认为自己慢呢,因为“短短的一小时,我已经走了五寸半”;第二只是只懂规矩的蜗牛,它一本正经地说,“这是为了交通安全”;第三只蜗牛,喜欢安静地看风景,它怯生生地向我们诉说慢的好处——“墙头上有些什么,谁也没我知道得多”。

将抽象的情感具象化、复杂事物直观化是儿童世界里可爱天真的表达。关于这一点,林良先生有诸多的代表作,《沙发》是其中一首:“人家都说,/我的模样好像表示/‘请坐请坐’。/其实不是,/这是一种/‘让我抱抱你’的/姿势。”在这首诗出来之前,人们并不知道温暖的沙发可以有这样具象化的描述。沙发的形状很像一双张开的手臂,林良首先将沙发拟人化,“请坐请坐”代表人与人之间的谦和有礼的关系,“让我抱抱你”则将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又升华递进到了更为亲密的层面。再好的形容词也没有比“让我抱抱你”更能表现具象的温暖。除了将抽象的情感具象化,儿童也有将复杂的事情简单直观化的能力。《电梯》里

“从一楼走进/这个小房间,/在里面等,/等它变。/门再打开,/一楼变成十楼,/变得真快!”要理解电梯的原理是一件复杂的事情,他们最直观的感受就是门一开、一关,外面的事物发生了变化,像魔法一样。平常事物在童心的世界里加上了一层魔法的成分。

林良先生知道儿童总是关注那些角落里容易被遗忘的事物,体察着不容易被感知的小情绪,那是他们天生的怜悯万物的能力。被许多人视为童诗经典的《蘑菇》是这样写的:蘑菇是/寂寞的小亭子。/只有雨天/青蛙才来躲雨。/晴天青蛙走了,/亭子里冷冷清清。到了《晚上》,林良先生这样写:晚上,/人静了,/楼房的电灯都灭了。/街上,/只有几盏路灯亮着。/天上,/只有孤零零的月亮/亮着。

林良用满满的童心展现着儿童世界里的种种,他一生的创作都是植根于童年的创作。他是一个为孩子写作的工作者,在报纸上的专栏里与孩子结缘。六十多年的写作里,无数小读者的童年里都有林良的故事浸润,他与小读者互相受着童年的滋养;他还是一位父亲、一位外祖父,经历了两代孩子童年;他还有他自己的童年,那些宝贵的童年记忆仿佛从未离开过他。

在一次评奖活动中,林良先生评价写作者的创作“虽有丰富的生活经验,却不能从那‘多姿多彩’里,体会出什么来的,就会使人有‘热热闹闹的空洞’的感觉”。这其实也是现代成人生活的现实写照。对于已经失去了童心的成年人来说,现实生活很多时候都给人一种“热热闹闹的空洞”感。既像个孩子生活在童年里,也像个大人一样生活在平淡的生活里的林良,将现实生活作为最重要的写作素材,用生活里寻常的物、寻常的景,写出了浸润在生活里的诗意与天真。

他笔下的自然,是一幅遗世独立、巧夺天工的独照,“那只/白鸟/飞起来了/飞得不高/飞得很慢/平平地飞/平平地滑/好像粉笔/在绿板上画线——/画得很长/可是没有/那一条线”;也是一幅形态各异、完美和谐的群像图:“春天的田水/还有些凉,/白鹭鸶喜欢/落在牛背上。/晒过太阳的牛背,/是最柔软温暖的/石头。”他赋予每一种生命最独一无二的个性,因为“一棵树/有一棵树的/样子,/好像/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样子。/样子都不一样,/但是都有一种/很可爱的/样子”。似乎有一种在人群中孤独绽放的恬淡与充实。他笔下的孩子,被父母无声的爱包围着,他感受着那份爱,于是他的眼睛里就有了似懂非懂的理解:“晚上我上床,/最后一眼/看到你正在忙。/天亮了我醒来,/睁开眼睛/看到你还在忙。/微笑的妈妈,/你天天不睡觉吗?”他笔下的城市,不是门窗紧闭的小房子,不是高楼耸立却人情淡薄的世界,而是充满了烟火气和人情味的庇护所。在公共汽车上看见了充满个性的艺廊、图书馆、旅行学府;静静倾听似从竹林流出的淙淙的邻家脏水沟排水的声音;听邻家搓麻将的声音就像在听一场异域风情的音乐会……

林良说他写诗的动力是主编儿童副刊时,小读者、小读者的老师和父母亲都希望读到一些诗。林良写的童诗,儿童读者与成人读者的体验可以有一种呼应。在童年的意象中阐释生活言之不尽的真谛,又在现代生活情境下浸润童真,孩子与成人彼此向对方靠近多一些。所谓“儿童是成人之父”,或许就是说,童年获得的道理终身受用。无论是还在长大的孩子还是已经长大的孩子,林良都希望他们饱含着对生活的热情,于细微处看见美好。诗人希望他们知道生活的甜是求来的,大部分的岁月里,你或许会像置身于沙漠的骆驼,生活是那延绵无尽的沙漠,可要相信,若是一步一步走下去,不担心日晒辛劳,总有一天会到达目的地。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林良的诗,的的确确是全龄的,适合所有的大人、孩子。生活如诗,因为无论年纪多大,无论年纪多小,我们都渴望为生活织锦。我们在他的童心童诗中,看到了永不褪色的童真。

(《蜗牛:林良的78首诗》林良/著,卢贞颖/绘,福建少年儿童出版社2018年9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