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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展与探索:当代儿童文学批评标准建构的理论尝试
来源:文艺报 | 胡丽娜 孙建江  2022年06月13日10:15

为学习、贯彻和落实习近平总书记对少年儿童成长教育的指示精神,鼓励、促进儿童文学创作和童书出版的进一步繁荣发展,加强儿童文学对少年儿童成长的引领作用,自2019年创设的“年度儿童文学新书榜”,开展年度优秀儿童文学图书的遴选推荐工作。新书榜的评选旨在评选出上一年度在儿童文学艺术创新方面最具推荐价值的作品,以几近严苛的标准对报送的作品进行导向及文学艺术品质的甄选,以期筛选出最能代表年度儿童文学艺术水准、彰显原创儿童文学气质与格局的佳作。

长期以来,如何检视和评判某一年度文学艺术创作和出版的成绩,进而对一个时段、一个时期甚至时代的文学艺术发展之得失予以检视和评判,是文学批评不可规避的重要课题。以各类文学奖项为基石,对年度儿童文学、作家整体创作成就、某一文类文学创作实绩、某一时段儿童文学发展优劣之考评,则成为儿童文学系统批评和理论建设的重要制度保证。

儿童文学奖项的创设与儿童文学发展标杆的确立

以儿童文学评奖机制的建设为契机,不断推动儿童文学艺术创新和品质铸造,向来是推动儿童文学发展的重要路径。1956年,国际儿童读物联盟(IBBY)设立了国际安徒生作家奖(插画家奖于1965年增设),该奖项被视为世界童书创作领域的最高奖项,每两年评选一届,用以奖掖“以其全部作品为儿童文学作出持续贡献的在世作家与插画家”。1955年,英国图书馆协会倡议设立了专门为儿童图画书而创设的奖项——凯特·格林纳威奖(Kate Greenaway Medal)。1956年,德国最具影响力的童书及青少年文学奖项——德国青少年文学奖设立,该奖项评审产生当年最佳绘本、最佳童书、最佳青少年文学及最佳专业类书籍四大奖项。这些集中设立的儿童文学奖项,以及美国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设立的纽伯瑞儿童文学奖和凯迪克图画书奖,成为推动各国儿童文学发展与艺术创新的重要制度保障。这些旨在奖励儿童文学杰出的艺术表现和图像诠释的奖项,筛选出了充分代表儿童文学艺术高度和水准的佳作,极大推动了儿童文学的艺术进步。

值得一提的是,上述奖项除了国际安徒生奖是终身成就奖,其他奖项均是基于年度儿童文学书籍的评选。以世界上首个专门为儿童文学设立的奖项——美国的纽伯瑞儿童文学奖项为例,自1922年由“美国图书馆协会”设立以来,该奖项每年对上一年出版的英语儿童文学作品进行评选,颁发金奖(Newbery Medal Award)一部、银奖(Newbery Honor Books)一部或数部。在近百年的评奖历程中,荣膺该奖项的很多优秀作品不仅成为美国儿童文学发展的重要标尺,不断推进儿童文学艺术疆域的拓展和审美品质的提升,而且荣膺该奖项的很多作家,都已成为安徒生儿童文学作家奖和林格伦儿童文学奖的获奖者,如葆拉·福克斯、弗吉尼亚·汉弥尔顿、凯瑟琳·佩特森等。可见,对年度儿童文学的及时评判与总结,是有效推动本国儿童文学艺术发展,进而提升本国儿童文学国际影响力的“他山之石”。

当代儿童文学评奖机制的发展与探索

在当代儿童文学的发展历程中,基于对年度儿童文学之评判,以年度儿童文学之艺术探索为样本,深入探析儿童文学的特殊性、美学品质等工作,一直是儿童文学研究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如1954年举行的第一次全国少年儿童文艺创作评奖,既是对1949—1953年间的儿童文艺创作的检视,又是1949年之后儿童文学评奖的开启。1956年2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1954—1955儿童文学》,则首开年度儿童文学批评与编选的先河。1960年,茅盾以一己之力“用了很大的耐心和很多时间”,认真阅览了1960年全年出版的儿童文学作品和读物,撰写了《一九六〇年少年儿童文学漫谈》一文,为年度儿童文学的审视提供了良好的范本。但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儿童文学的理论争论很热烈,儿童文学创作一直歉收,以奖项等为载体的文学制度建设也未能有力推进,直到1979年姗姗来迟的第二次全国少年儿童文艺创作评奖。

进入新世纪以来,儿童文学的创作、出版迈向了一日千里的发展新阶段,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与儿童文学的发展繁荣相适应的是,从全国性儿童文学奖项到地方的文学奖项,从小说、童话、幻想文学到图画书等单独门类的各种儿童文学奖项勃然兴起,如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丰子恺儿童图画书奖等。这些奖项有的聚焦一个时段的儿童文学成就,有的注目于年度的作品,有的是对创作者终身成就的肯定。各类奖项的设置与持续建设,为本土原创优秀儿童文学的筛选和评论建立了一套相对完备的评价体系。同时,高洪波、方卫平主编的《年度儿童文学》、孙建江主编的“年度儿童文学精选”等,关注年度儿童文学中短篇创作成绩之选本的持续出版,为审视儿童文学的发展成绩提供了多元的平台。这些经由年度儿童文学的检视汇集的佳作,成为记录和回顾一个时段儿童文学成绩的重要维度。

纵观以儿童文学奖项和选本为载体建构的本土儿童文学评价体系,不难发现,相对欠缺的是对年度儿童文学,尤其是长篇儿童文学的艺术评判。新时期以来儿童文学艺术拓展最主要的成绩体现为长篇小说和童话在数量和质量上的跃升,但由于篇幅所限,目前各种冠以儿童文学排行榜、儿童文学精选、儿童文学佳作选的图书,均未能容纳长篇作品。同时,随着中外儿童文学文化交往日渐频繁,如何对年度引进出版的国外长篇儿童文学作品进行艺术审视,也是儿童文学批评的重要一环。因此,如何更加全面合理地衡量年度儿童文学的发展成绩,换言之对年度儿童文学的评判应该从哪些维度进行建构,在儿童文学蓬勃发展的今天,是值得考虑的重要课题。

年度儿童文学新书榜评选与儿童文学批评标准建构之尝试

基于上述考虑,两年来“年度儿童文学新书榜”的评选工作,本着注重艺术品质和思想导向的原则,探索出了考量年度儿童文学发展状况的路径。年度儿童文学新书榜的评选分为特别推荐、推荐和入围作品三个梯度。从两届的评选来看,每年入围的数十部作品,从情节、主题到叙事无不体现出作者的精巧构思与无限创意,凸显出作品的多元性和创新性,代表了年度儿童文学的面貌与样态,反映了当代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现状和艺术水准。

首先,新书评选应凸显现实主义时代主潮,探索儿童文学写作的深度与广度。王国维曾说“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儿童文学的创作出版与时代的律动密切相关。就年度儿童文学来说,其创作鲜明地体现着时代与社会的气息,这突出反映在作品的现实主义书写力度和厚度方面。儿童文学的现实书写,不仅涉及作家对童年生命状态及其时代历史文化的理解、思考与独到解读,而且考验的是儿童文学如何以其独特方式呈现时代发展与转型中的人、自然与社会。如传统与现代、历史与当下、自然与生态、童年与成长等都是现实主义儿童文学热衷表现的主题。彭学军的《建座瓷窑送给你》、张晓玲的《隐形巨人》、常新港的《寒风暖鸽》、李东华的《焰火》等斩获第一届年度儿童文学新书榜特别推荐的佳作,或发掘战争年代人性的光辉与悲悯情怀,或思考大时代中的传统手工艺等文化的现代转向,或揭露儿童成长隐秘而丰富的内心世界,从各个不同面向拓展了儿童文学书写现实的艺术尺度。

事实上,儿童文学如何书写与反映现实,一直是伴随儿童文学发展的艺术使命。近年来,许多佳作以更真诚与真挚的创作态度迎向当下的现实,书写脱贫攻坚、共抗疫情这些现实的题材。《逐光的孩子》描摹的是神农架深处,物质贫瘠境遇下怀揣梦想、持微火前行的大人和孩子,尤其是贫困山区的支教者群体和勇敢坚毅、善良的逐光的孩子们。而《山芽儿》满溢浓郁的民族风情和地域色彩,“细节丰富,叙事流畅,人物鲜明,情感真挚,通过一个孩子的成长经历,书写了生存困境和大山女性的命运,并对文明与落后等命题进行了探讨”。黄春华的《我和小素》用温暖的笔触书写共同抗疫的故事。这些作品都显示了儿童文学作家对现实的关切,对童年生态的深情凝视,其内核是儿童文学对中国式童年表现的昂扬态度。

其次,评选应全景式观照儿童文学的多元发展,锁定跟踪“年度现象”。年度儿童文学的评选在回望与省思历史、观照与评析当下社会现象的同时,还应该以宽广而理性的眼光,考察儿童文学发展的多样性与多元成绩,及时洞察彰显儿童文学艺术魅力、体现其发展规律的作品与标志性事件。

两届年度儿童文学的榜单充分注重儿童文学发展的多样性与多元成绩,覆盖了儿童文学的各种文类。尤其是出现在“特别推荐”榜单中的作品,既有《我讲的故事都不是真的》《收集名字的小孩》的灵动、轻逸,也有《香山慈幼院》《猴戏团》对历史与苦难的回望;有《纽扣士兵》《一条大河》的图画书艺术探索,还有湘女《驿路传奇》以散文的笔触蔓延到偏远地域,去述说历史悠久的马帮、独特神秘的赶马人和险峻诡异的驿路古道故事。

小说是入选占比最高的文类,也是艺术成就最为突出的文类。刘海栖的《街上的马》是一部回忆性童年书写的力作,故事鲜亮、细节丰满,描写了一群并非完美无缺而真实可爱的少年,既还原生活的风貌,又充满童趣与天真,体现了陌生感和厚重感。张之路的《香山慈幼院》以一个华裔女孩的视角,带领读者走进以救助孤儿为使命的北京香山慈幼院,重温历史与苦难。作家对小说艺术的熟稔驾驭中融合大量史料,彰显深厚的人道精神与悲悯情怀。《克雷洛夫寓言》是任溶溶半个多世纪之前的一部诗体译作,充分体现了翻译大家任溶溶先生的翻译成就。全书几近完美地还原了克雷洛夫寓言之神韵,单音韵尾和双音韵尾相互交替,单韵或两行或两行以上,双韵诗行排列方式多变,节奏或快或慢,随内容而变。更为难得的是,此乃一部“失而复得”之作。年近百岁的翻译大家与自己半个世纪前译就的作品相遇,实为近年来难得一见的文化景观,弥足珍贵。而这也是儿童文学发展历程中值得记录的、有意味的事件。

第三,评选应尊重儿童文学发展规律,系统思考儿童文学的可持续发展。儿童文学是以儿童为受众的艺术形式,随着童年生态的变迁,儿童对文学艺术的审美需求也发生了改变,在此基础上,儿童文学的概念应该是一个流动、开放且不断生成和更新的概念。为此,年度儿童文学新书榜的评选既注重传统文类尤其是小说的创作成绩,也注重对图画书发展的肯定。年度儿童文学评选遵循图画书艺术规律,筛选出了图文俱佳的创作。如《池塘》以简洁生动的铅笔素描和富有诗意和韵律感的文字描绘夏日池塘的美妙风景,构思巧妙,意境隽永,接通了中国传统艺术的美学品格,又传达了现代人重返自然的美好愿景。九儿的无字图画书《纽扣士兵》展示了一枚纽扣的变形之旅,从不经意间被遗落,到变身成为棋盘上英勇的“士兵”,在祖孙的对弈之间一往无前……读者可以把它看作多个故事的叠加,当作“一个好故事总是在讲多个故事”的印证。

儿童文学的持续发展与源头活水在于创作队伍的不断丰富。儿童文学创作成绩发展的一个鲜明的标志便是有稳定且庞大的创作队伍。当代儿童文学创作形成了老中青多代同堂交辉的可喜局面,既有老骥伏枥的圣野、任溶溶、金波等前辈,又有笔耕不辍的张之路、曹文轩、秦文君、刘海栖、常新港,还有汤素兰、彭学军、陆梅、汤汤、黑鹤、小河丁丁等年富力强的一代,更有慈琪、周静、李姗姗等“80后”“90后”更年轻的一代。两届年度儿童文学评选的上榜者,囊括了不同代际的儿童文学创作者。如果说创作经验丰富、表达精湛的名家名作是儿童文学艺术水准的保障,那么对儿童文学独特文学表达与气质的推崇,基于文本细读的艺术评判而对创作新力量的发掘则是永葆创作活力的“源头活水”。两届年度儿童文学评选不乏创作新人的身影,这些年轻创作者不断挑战儿童文学的难度书写,富于锐气的新人及其创作也会不断更新和拓展我们对儿童文学的理解。慈琪的《我讲的故事都不是真的》像吉光片羽一样闪闪烁烁,跳跃、空灵、轻盈、超脱的意象和思绪如同宝石一般分布在书中的角角落落。该书的文字时时处处跳荡着童心和纯真、美丽和浪漫,充满哲思、诗意和充沛的灵感。张忠诚的《猴戏团》的书写则将视线投向历史。以闯关东的历史为背景,观照微小而独特的个体生命在历史中的沉浮,是一段荡气回肠、余音缭绕的艰难而智慧的书写,是一份社会动荡中个体坚韧且艰难抗争的忠实记录,是苦难缝隙中闪烁出的人性光芒与温暖,饱含着作家浓郁的现实关切和悲悯情怀。万修芬的《收集名字的小孩》是一部意味丰富、讲究结构的童话佳作,通过一个收集名字、收集故事的故事,书写孩童丰富内心世界和成长的磨砺。作家对名字背后深藏着巨大的魔法与力量的洞察,充分展现了其正在以某种方式直达童话精神与人性的深度。

新书评选需要品评与借鉴国外优秀儿童文学,拓展儿童文学艺术可能的边界。域外优秀儿童文学的翻译出版是年度儿童文学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经过筛选的佳作为本土原创儿童文学提供艺术滋养和启示。在充分挖掘和鼓励原创的前提下,年度儿童文学评选对引进作品进行评选。就评选倾向来说,翻译类儿童文学的考量更多侧重评选出能代表国外儿童文学发展趋向的作品,彰显其对儿童文学创作的可能性的探索。如瑞典作家雅各布·维葛柳斯的《大猩猩萨利·琼斯历险记》名列第一届特别推荐作品之中。第二届年度儿童文学评选出的《沉默之后》是对全球化时代在焦虑和各种冲击之下成长的儿童心理的关注。小说以对人物内心世界的深入刻画见长,在儿童心理问题频发的童年生态中,这样细致入微关怀成长的幽微内心的作品,无疑是值得借鉴的。

跨界书写是近年来儿童文学的趋向。斩获第二届特别推荐的图画书《内城故事》就是典型的“跨界”之书,展现了图画书的多种样态和艺术探索,它“位于童书与成人书的交界之处,跨越了文体与思维的边界,打破了读者固有的阅读期待,呼唤人们从边缘处回望人类中心主义的社会”。年度儿童文学的评选注重多元互动阅读的阅读体验。挪威作家克莉丝汀·罗希夫特匠心独具的《每个人都重要》展现了图画书另一种的可能性和阅读的开放性。这是一部堪称百科全书的作品,在活泼的形式和开放的故事中融汇了作家丰富的人生经验和哲理思考、巧妙的逻辑思考和游戏娱乐,也彰显了审美的精神。而图画书《拳击手》则展示了拳击手迷失于力量、救赎于沉思的故事,书中迷失与救赎的故事直涉生命意义,具有撼动人心的力量,再次证明了优秀图画书想象与表达的独特魅力。值得注意的是,原创儿童文学作品和引进的儿童文学作品之间仍存在着一定的差距。如何快速弥补国内外儿童文学作品的品质差异,进一步提升本土原创儿童文学的影响力和表现力,是文学创作者的使命与追求,也是年度儿童文学新书榜的建设诉求。

当前的童书出版面临着机遇与挑战,如何在保证市场效益最大化的同时保障儿童文学作品的艺术品质,这是目前各个出版社面临的一道难题。新书榜的发布不仅是对年度儿童文学创作和出版的一种检视,更是立足于纯粹的文学眼光的佳作遴选,希冀为当代儿童文学建构一个衡量的标尺和提升的参考,也为全民的儿童阅读提供一份可以信赖的导引与指南。我们希望通过文学奖项、年度童书榜等评选方式,为新世纪的中国儿童文学以及中国童书的未来提供可资参考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