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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与绸》:一部传奇式的个人心灵史诗
来源:纯粹Pura(微信公众号) | 唐晓渡  2022年06月13日17:08

从银色月光下汹涌的潮汐开始,到“双脚死死扣住狂颠的甲板”结束,其间众声喧哗,万象出没,应和着主人公“我”,一个东夷史博士,一个被诱骗至地下三百米处挖矿三年的劫后余生者,在随同七个兄弟获救升井,重归其“恩仇如山的故园”后那无分地上和地下、现实和梦境、追忆和传奇、寓言和象征,且叙事、抒情、戏剧化等多种场景/风格变幻不定的片断讲述——这别具深意的开放式闭环架构,既制衡着不同动机的企及范围,又发散着作者独运的匠心:一次命定的劫难,一场深巨的困厄,由此敞向一个错综复杂的文本内时空,一段惊魂摄魄的精神还乡之旅。

尽管产生经典史诗或传奇的条件早已斗转星移,尽管《铁与绸》在主旨和语言方式上对前贤作品的平行影射(主人公的遭际让人很容易想到《奥德赛》,同一的困境则使他的讲述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千零一夜》的色彩)更大程度上只是某种戏拟,但考虑到张炜多年来也一直专注于东夷史研究(包括大量的田野调查)且硕果累累,我还是愿意基于他与本诗写作显著的自我相关性,将其自我定义为一部传奇式的个人心灵史诗,以突出其令诗化的精神自传和对(地域)文明演化内含诗意的探询互为表里,彼此渗透,并经由结构/语言的反复锻炼融溶为一的美学特质。

作者先前的两部长诗《我与沉默的橡树》和《不践约书》也具有类似的品格,但相较之下,本诗在这方面显然更深入,更精微,更饱满也更富总结性,更适切“史诗”在今天理应指向的义涵,也更能激发传统的“诗史互证”在当代语境中迸射出新的活力以尝试新的可能。这里诗心即史识,不纯即纯,悖谬即吸引,结构即功能:同一束灵魂之光不仅致力于穿透层层迷障,揭示种种使生存之所以成为生存,文化之所以成为文化,历史之所以成为历史,诗之所以成为诗的源起,而且照亮了文本所汇聚的那些无论历时或共时,可以征诸典籍、传闻还是纯属虚构的人物、事件及其相应节点上彼此间的复杂关联,经由不羁想象力的融铸,重构一个现在进行时的审美赛博空间,一个可供我们反复进行沉浸式体验的“元宇宙”。而美的正义自在其中。

粗读之下尚不及细言本诗于此成就几何,但仅仅是选取“铁”与“绸”这两个既日常又恒常,对(地域)文明的形成和发展均极具标识性的器物,将其并置以形成特定的矛盾场域这一创意本身,就足以令我感佩不已:作为通贯全诗的一对核心意象,它们不但以其满蓄的张力和能量提供了源源不断的驱动,而且据其丰厚的文化内涵,在有关劳作、财富、权力、审美,以至王朝兴亡等不同的上下文中成为了运思的枢机。如此的创意技艺不分,是境界更是启示。我们当然会想到,铁主阳而绸主阴,而“一阴一阳之谓道”。这是生生不息的存在大道,也是诗的大道。

由此反观张炜先前的两首长诗可以有更多的发现。我说不好这能否算严格意义上的“长诗三部曲”,但可以肯定,这是得到勃勃的雄心、巨大的激情、细密的组织、艰苦的劳作持续支持的同一场黑暗中的心灵/ 语言冒险。这样的冒险具有“扎根的乌托邦”性质,既是一种承诺,又是一种担当。“我们在噩梦醒来前再次回返”,“我们在地心有个约会的秘境”——我相信,当张炜试图以在长诗中再三的冒险回应对他同样“恩仇如山”的故园嘱托时,也正尝试为自己开辟一条属于中国诗歌未来的“大道”。

(转载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旗下人文品牌“纯粹Pura”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