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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舟:如何掬海移山
来源:钟山(微信公众号) | 弋舟  2022年06月09日08:53
关键词:弋舟

诗人胡续冬辞世,其挚友蒋浩写下《悼亡友胡续冬》,其中“其实,我想拿一截海浪,因为住在岛上,周围全是浪,浪,浪 / 浪与浪之间全是互问与互否”一句,是我在辛丑年读到过的最为感人至深的诗句。其感人,首先在于,相较无数好的诗歌,这样的诗句,具有“现实”感——一位具体的、与我们相关的诗人,不幸早夭。而我想要说的是:当我决定写一个短篇小说,决定进行一次艺术实践的时候,我需要被“现实”感驱动。于是,就有了短篇小说《拿一截海浪》(出于对故人的尊重,我特意取了蒋浩诗作的题记《我辈复凋零》用以致敬)。

不错,“拿一截海浪”是对蒋浩诗句的直接转用,我很难说清,是整首诗的力量使得这一句熠熠发光,还是这一句本身便自带光芒。现在,我似乎更倾向于后者:这五个字组合出的汉语效果,本身便足以对我构成“现实”之外的、写作的另一个重要的驱动——“艺术”的驱动。

“一个失败的男人、不称职的父亲,远离故乡闯荡海南,又从海南返回故乡,带了一件制成‘一截海浪’的砗磲工艺品给女儿做结婚礼物,其颠沛流离、一事无成的沮丧和恐慌感,被路途中遭遇的群峦起伏、排列有序的山峰瞬间拯救。群山如同海面上涌动的波浪,命运看起来不能更糟糕了,但此刻,无意拆开的这个命运的盲盒,却让人收获到了顿悟与抚慰:‘不过是从一片海去了另一片海’,‘不过是从一片海回到了这一片海’。”

——这是评论家李音给出的这个短篇的梗概。

她说得准确,并且对我启迪良多。譬如,她看出了山峦如海,竟能对艰难的人构成拯救,看出了“一截海浪”本身就是把大自然“装置化”了,而我,在这个短篇小说中,“搞大型山水装置”,使得“小说要讲述的故事具有了多次意义回流和意象叠加的效果,不是互相阐释,而是好比物体被映射到一个混杂不清的感光底片上,且被多次地重复冲洗和曝光。人对命运不断地观望,回溯,拯救,观众是在这种叠加的影像中,多次分辨后,才看清命运的面庞。”

我们真的能够通过一个短篇小说,使人“看清命运的面庞”吗?对此,我其实是毫无把握的。所以,在小说中,我才重笔写下了人与狗的对峙与相互的凝望。彼此之间,他与它,看清了吗?

我唯一明确的只是:在这个短篇中,“一截海浪”的“概念”,经由一件砗磲“艺术品”的实体出场,就像“现实”感的写作冲动需要“艺术”化的处理一样,“概念”也需要被兑现为“实体”,藉此,小说家才能掬海移山,在参山悟水中,部分地映照出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