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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方晨:短篇小说的大作为 ——《凤栖梧》创作谈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王方晨  2022年06月05日10:21

六年前,作家出版社出版长篇拙作《老实街》,包括十一个短篇,因为都是发生在济南老实街的故事,所以仿照《米格尔街》《小城畸人》《去吧,摩西》那样赫赫有名的作品,也就取名为《老实街》。十一个短篇,如同一个物体的十一个刻面(facets)。它既是一部长篇,也是一部短篇小说集。

《老实街》的写作,让我产生了写好短篇小说的自觉,而在此之前,我从未想到自己会以写短篇的形式写长篇。

这要归功于一个人。

再往前推几年,我发表了《大马士革剃刀》。虽然这个短篇一经发表,就好评如潮,但我并没有制定顺着它写下去的计划。

因为这个短篇,我受到诗人、文学评论家何向阳女士的关注和热情鼓励。她敏锐地看到了“老实街”这一虚构的地理位置,可能包含的丰富的文学价值,建议我把“老实街”写下去,还说“若写上个十二篇,就可以组成一部长篇”。后来,在我的创作研讨会上,她再次对我提出殷切的期望,你要“二十篇、三十篇”地去写。

经过四五年的努力,我完成了十一个老实街故事,终于以内在的紧密联系和统一风格,构成了《老实街》这部长篇,让我有了备受文坛关注的代表性作品。

记得在一年冬天的文学活动上,文学评论家李敬泽先生这样说过,“因为《老实街》,方晨如今可是炙手可热。”当然,我从来都认为自己再普通不过。我只是一个不停奔走在文学道路上的中老年人,余生能让自己保持平常心态、远离可怕的精神焦灼,也就心满意足了。

《老实街》的得来,给了我非常宝贵的启示。

短篇写作也可以有大作为。事实上,我听到不少来自文坛的反映,那篇《大马士革剃刀》拥有超过一些长篇的蕴含,不能简单视其为短篇。

再写短篇,我掌握住这一点:

短篇“短”,但作家可以让短篇化小为大。

我继续把短篇往“大处”写。这跟篇幅长短无关。

《凤栖梧》里的十二个短篇,就是我把短篇往大处写的成果。

意义,意义,意义!短篇“大”不“大”的决定性因素,无过于此。每当我动笔,我都会暗暗告诫自己,注意“意义”!

那么,什么样的意义,才值得一个作家去绞尽脑汁呢?而意义又能附着在哪里?

我觉得,这十二个短篇给了回答。

就像《大马士革剃刀》不是仅写了一把刀,和因这把刀而起的两个老派中国人的交往,《报君知》也不是仅写了人和畜的情感。《大块伫立》是一个打铁的故事。精诚所至,铁匠造出了比父辈更优良的铁锅。《此刻天长》里的米旺,是一个痴迷于篆刻的农民。单单是痴迷吗?《到福祝去》里的康爷,赶着自己心爱的绿头鸭,走在绿色的田野上。前方,究竟什么在召唤他?《奔走的大玉》叙述了一个奔走者的生活。他为什么要奔走?《安定的门》中的那扇柴门,在村民心目中屹立几十年,最终在历史的风雪中倒下。该倒?不该倒?

在此,我想多说几句。

老北京有个安定门,中国作协的宿舍就在那一带。写《安定的门》,是为了纪念上世纪九十年代对我有过帮助的曾经居住在这里的一位老人家,并因她而在心中铭刻这个地址:“安定门外东河沿”。另外,我还为这位令人尊敬的老人,写了篇纪念散文《天上的电话》,发表在《中华读书报》。

还有《育珠记》,一个人成长为好人的故事,揭示人性中善与恶的消长。

还有《微生细语》,一条老街巷里平凡人家的故事。就连一个家族,我也特意给称之为“微生”。

这些小说,都在力求打开现实世界的拘囿,以达到更为阔达深远的艺术境界。我把小说往大处写,不管它们字数有限。实际上,它们最长也不超过一万五千字。

化小为大,体现了我的小说创作追求。它得以实现的重要条件,唯有作品所能够包含的思想意蕴。所谓“微言大义”,可以作为写好短篇的一条“秘诀”。

《老实街》的写作给我的另一个启示,则是对小说艺术的精益求精。

2017年,我在那篇老实街故事《歪脖子病不好治》的创作谈中写道:“一个成熟的作家,必然熟稔于意象的运用,而意象总是能够以少胜多的。”认为“作为作家,需要自觉地去维护文学特有的美感和品质,重视对文学意境的营造。”并把这种理念下的书写,命名为“俭省写作”。

这种“俭省写作”果然得到了读者认可。

俭省,也是要求精而又精。

有篇古文夸人美,“增之一分则长,减之一分则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写作同样会出现这种情况。在具体的写作中,不说要完全做到,我也在竭力要求自己基本上做到,尽量不多写一个字,尽量用词准确,甚至不随便写下一个标点符号。

基于这样的要求,《凤栖梧》里的短篇也都呈现了中国古典文学的一些特征,比如写出神气、神韵、境界,语言凝练,等等。当然,实际上我所注重的,应该是古典小说的叙事方法与形式,不着痕迹地转化为现代小说表现艺术。

我从来没有像近十年来一样,有一种融合现代表现艺术,书写中国化小说的自觉。在《歪脖子病不好治》的创作谈中,我把它视为个人小说创作的突破口。

《凤栖梧》中的12个具有浓郁民情风俗、地域文化色彩的短篇故事,都是通过这样的深思熟虑而来,相信它们是我目前所发表的最好的短篇。从选材、立意,到表现手法,它们均能体现我的清晰明确的创作策略,我也因之更好地理解了短篇小说艺术的奥妙。

“化小为大”“以少胜多”,如何在短篇小说创作领域取得大作为,这是《凤栖梧》的写作,给我带来的一点有益的思考。与诸君共勉。

2022年6月2日

王方晨,山东省作协副主席。1988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长篇小说《老大》《公敌》《芬芳录》《背后》《老实街》《大地之上》、作品集《凤栖梧》《不凡之镜》《王树的大叫》《祭奠清水》《北京鸡叫》等,共计900余万字。作品入选多种文学选本及文学选刊,并译介为多国文字。曾获小说选刊年度大奖、百花文学奖、中国作家优秀短篇小说奖、齐鲁文学奖、泰山文艺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