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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特视角与诗意表达 ——读了一容小说《玉狮子》
来源:文艺报 | 杨建虎  2022年02月09日12:25
关键词:了一容

了一容发表于《天涯》2021年第4期的短篇小说《玉狮子》,被《小说月报》2021年第9期转载,并入选《中国当代文学选本》第七辑,引起广泛关注和好评。小说取材于作者自己的一段放马经验,通过写一匹特立独行、高洁如玉的母马玉狮子被困,被热爱读书的牧马人伊斯哈格精心营救的故事,诗意地写出人和马、天和地的和谐旋律,张扬坚韧的理想和信念,让人感受到异域风情和诗性、神性、灵性,体现了作家独特的精神品格和审美风格。

小说的叙述视角独特而新颖。和了一容前期作品中以故乡西海固的父老乡亲和底层民众为描写对象不同,这次他将镜头投向广阔的天山深处的草原,关注特定时期人与自然相融相生的重大主题,努力写出草原上牧民的生存状态和生命世界。了一容少年时曾有过去新疆草原牧马的经历,他对草原的热爱和对牧民生活的真切感受,成为他难以忘却的生命记忆,其小说中的人物大多带有作者自己的影子。

《玉狮子》的故事情节特别简洁,但却很有张力,单纯而又繁复。一个叫伊斯哈格的少年逃离故乡,挤火车来到新疆,在天山深处的草原牧马。在他放牧的马群里,有一匹叫作玉狮子的母马被困,伊斯哈格精心营救,最终成功将它带回。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在了一容笔下却变得诗意浪漫、丰富多彩。小说起笔就与众不同:“‘艾布家的马匹越来越多,没个人放牧,打算花血本找个放牧的巴郎子呢!’哈里克的婆姨罕古丽对丈夫说。”通过雇主夫妇的对话,以独特的叙述方式,将读者引入迷人的故事当中。

我曾在《民间叙事与底层观照》(见《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21年第5期)一文中论及了一容小说的民间叙事视角,他的目光总是向下的,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低,乃至于敢把自己不如人意的生存状态展示出来。他始终以民间的视角、最底层的身心关注人的生活,渗入真挚的情感和人文关怀,这在《玉狮子》中也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和印证。小说叙述节奏缓慢而自然,仿佛山间流动的小溪,清澈而透明。小说主人公伊斯哈格从家里逃出来,挤上从内地发往新疆的火车。“他正要把头从窗外缩回去,可是一道从未见过的风景,闪电般击中他的小心脏:原来火车顶棚和窗户沿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麻雀,这些小精灵也搭乘火车上新疆呢。麻雀由平日里在村子的树冠上的叽叽喳喳和争争吵吵,变得一声不响,仿佛用一种庄严肃穆在向曾经养育过自己的瘠薄的土地作最后的道别。”这种视角的展开和描写鲜活而生动,把伊斯哈格和麻雀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将人和动物的关系引入到大草原之上,重新加以审视,悉心观照人类命运与大自然整体的相互关系。

“天人合一”是中国古代文人人生理想的最高境界,也是中国古代文学(尤其是诗歌)最完满的艺术境界。然而,当下人类面临着各种各样的挑战和危机,尤其是自身生存的空间和大环境。了一容在《玉狮子》中写到:“记得在村子里时,伊斯哈格常见大人们摇头叹气,说是干裂的土壤已经被破坏了,从国外引进的粮食种子完全代替了以前种子公司那些传统的种子,种子公司和农民再也不留种了,农家肥也被国外的化肥替换了……农民们渴望能恢复以前的那种传统的施农家肥的种植方式,然而种子却找不回来了。也许有一天,即使种子找回来了,但不知需要多少代人才能恢复土壤的健康和元气啊!人们放弃家园,奔往口外。新疆口外大呀,随便养几只羊都能活人。那些灵性的麻雀,也跟着人乘火车去新疆了。”也许,这是伊斯哈格逃出故乡的根源。而在天山深处大草原上,人和马、天和地,显出了应有的默契和谐,但人与人之间、动物与动物之间,也存在着矛盾和冲突。伊斯哈格在草原上放了几年马,还是赤脚片子在草原上跑,雇主连双鞋子都不肯给买,他的两只脚经常被扎伤,流血流脓;玉狮子不肯顺从“大特级”,“大特级”维护的秩序被它一次次颠覆;两只野狼带着狼崽子闯进哈里克家的羊圈,咬倒羊只……了一容满怀悲悯之心写下这些,意在唤醒人类的良知,维护自然界的整体和谐秩序,以达到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

了一容流浪新疆时曾随身携带《老人与海》和一本《新华字典》,通过阅读来寻找快乐。在《玉狮子》中,作家引用《老人与海》中的两段话,其寓意也在于呼唤人与自然的相互交融及人与社会的和谐一致。这些内容使作品变得博大,个人的世界和人类的世界发生关系,小说有了宏大的世界观。了一容特别重视细节的构成和刻画,他的小说构思都比较精巧,《玉狮子》的情节设置和细节描摹贴切到位,并侧重从精神、思想的角度来结构小说的故事、情节。“他骑上玉狮子,冲下山丘,向北斗星指引的方向飞奔。那些狼只是远远地跟着,不敢紧追上来。因为马给人壮胆,人给马壮胆。当生命有了伴侣,一切都变得不那么恐惧和孤单了。”这些情节刻画精细,充满隐喻和哲理,显示出作家对自然的深切体验和观察能力,以及对于精神世界的追寻和思考。在《玉狮子》中,其笔触显得十分细微,以多种方法塑造人物形象,挖掘出人性的真实与荒诞,给人以启迪和反思,造成了独特的艺术效果,人民性和抒情性得到充分彰显。

《玉狮子》以中亚大地深处的大草原为背景,以诗意化的描写展现出浪漫主义色彩。“此时,哈里可家的晚饭已经吃了,天已经黑下去了,暗影慢慢地遮盖了草原上的一切,远远近近的,黑咕隆咚的,夜的颜色有厚有薄,带给人一种草原神秘的力量。草原深处星星点点的帐篷里闪着忽明忽暗的星火,像磷火似的。”“整个草原上,一派深邃,草海在夜间显得愈益苍茫。回头看,马厩的轮廓和村舍也渐渐变得模糊,就像淹没在黑色的潮水之中。”“一白一黑,两匹马在草原上飞奔角逐,在地平线上旋转,大地的胸膛上传出密集的鼓点般的节拍。”诸如此类的诗意化表达,在《玉狮子》中比比皆是,生动而充满诗性、神性,有些地方犹如神来之笔。诗化语言的使用,鲜活生动,形象感人,体现了了一容小说的审美趋向。整篇小说以写意笔法和抒情语调勾画出天山深处大草原的美,带着音乐般的旋律,节奏感明显,宛如大草原的浪漫曲。

《玉狮子》以拟人化的手法写马:“玉狮子在哈里克家的马群里是最漂亮的一匹骒马,从来都是干干净净,全身雪白雪白的,让大特级情不自禁地眼馋,多次都想扑上去震撼它,让它变成自己的妻妾,但都遭到玉狮子猛烈的拒绝和反抗,均以失败而告终。”这种语言生动而传神,显示出马的个性,而这匹桀骜不驯的玉狮子就像放牧它的人一样,追求生命的自由,追求美好的生活。但现实并非如此,伊斯哈格逃离故乡,来到草原放牧,不但没有鞋穿,还要经常遭受主人的打骂。“牧马人有牧马人的规矩和讲究,更有牧马人的责任和尊严”,为了维护牧马人的责任和尊严,伊斯哈格连夜追寻玉狮子,历经艰难险阻,终于带回玉狮子,人与马、马与人之间达成最终的和解。这也从侧面折射出生存的不易和生命困境的消解。

了一容曾说:“文学艺术是给人类提供某种人文关怀和供整个人类进行自我反思的,它的情怀在于对所有人的命运的观照,也就是人们惯常所说的悲悯情怀。”《玉狮子》在诗意化的表达中,也蕴含着作家对人类命运的关注和思考。在小说结尾,诗意美呈现得更为贴切——“天快亮了,洁净无染的大海一般的草原上,一抹薄纱一样的色彩微微地向大地铺陈开来。钢蓝色的亮光在草原的地平线上一点一点地释放。”“哈里克两口子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种温情、舒缓、自然的诗意风格,升华了小说的意境和主题。了一容的小说总能让我们看到生命的美好希望和亮光,在丰富的生活体验和情感传达中,了一容将我们带到一个独特而奇妙的世界,一起去感受草原的深邃、宏大和繁茂,在对自然的深深敬畏中追寻生命存在的意义和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