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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瀑布守门人》创作谈:短篇小说的随机性和规定性
来源:收获(微信公众号) | 弋舟  2022年01月20日08:46

三月份,《小说月报》组织了八位作家,一起写“有丽江元素”的小说,说是写完各自发表,然后结集曰《丽江故事集》。八个人结伙去了丽江,回来后欠下八份作业。于是一边焦虑,一边想象着——来年,那本《丽江故事集》将放在丽江古城里每一家客栈的床头柜上,在相当长的一个时间段里,起到深不可测的功效。

五月份在海口,田耳,黄德海,我,在一家卖烧鹅的小馆子里喝酒。一贯奇计迭出的黄德海倡议:三个人,分别以对方的旧作为名,各自写一篇新的小说。爬梳一下,就是:我写一篇田耳写过的,田耳写一篇黄德海写过的,黄德海呢,写一篇我写过的。没错,就是一个圈,或者一个闭环(眼下的西安,正在抗疫进行中,这“闭环”之意,就显得尤为严肃)。三个人可能是被海南的热风吹晕了,可能是被火上浇油的酒搞傻了,竟均无异议。总之,我认领了田耳的《瀑布守门人》。

七月份,关在京郊评全国儿童文学奖,繁重的阅读之余,作为调剂,评委们或跑步,或走路,我呢,动手写一篇“有丽江元素”的、曰《瀑布守门人》的短篇小说。正是这样,我把两份作业“打了个包”,想要达到的目的,不外乎是将随机性与规定性一并处理了,它们压在头上,让人没空跑步和走路,有点喘不过气来。

当我写下“在丽江古城一家略显冷清——其实就是寒碜——的客栈,我见到了郭老师”这个开头时,我还没有确定“郭老师”的性别;直到写出“郭老师说客栈的男主人来自玉门油田,算是与她有着乡谊”,“她”才出现了,令郭老师成为了一名女性;我要承认,这么写过一千五百字之后,我终于决定,让小说里的“我”,与“郭老师”成为一对母女。

这些全是随机性的,可能在潜意识里,我是想以此报复写作业时强压给我的诸般规定性——什么“丽江元素”,什么“闭环奇计”。但写着写着,我认识到了,终究,当你在写一个短篇小说的时候,无可救药,你就是被规定了的。

譬如,我不想让小说里的“我”与“郭老师”是一对男女之间的关系,仿佛这种关系就是一个讨厌的、规定性的套路,但充其量,我也只能让她们成了母女。我有能力让“我”是一条狗吗?也许行,但我又不想写一篇寓言或者童话——要知道,斯时,我正在集中阅读着海量的“儿童文学”,写小说,就如同跑步和走路一样,是对寓言和童话的调剂。

除了男人和女人,其实,我们在小说里可以结构的角色关系,并没有太多的余地。尤其是,当你已经写出一千五百字之后,你的余地就更加逼仄了。是的,我所能写下的,不过是一个老套的故事,一如人间的那些事儿。和每一次的写作一样,你只有不断使劲儿,在规定性中,看看能不能搞出些随机性。值得庆幸的是,在那个海口的闷热黄昏,我晕头晕脑认领下的,是田耳创造出的这样一组词:瀑布守门人。不是吗,这组词本身就是对于规定性的一个漂亮的反动。为此,小说还没写完,我就就迫不及待地、慨然以题记的方式,在篇首写下了郑重的献词——本文致敬老田。

我想,在这个短篇小说中,完全是有赖了这组词,我才重拾信心和耐心,又写了一遍世界的规定性强压在我们身上的巨大伤害,又写了一遍那种伤害着我们的规定性,原来有相当一部分是源于我们的“自重”——我们本身,就是自己的施压者。我们受制于自己强劲的欲望与爱莫能助的软弱,对此了如指掌,只能盼望夜观天象,在一场夜空的高潮里,短暂的、心悦诚服地去做回一个平静的小孩。

八月底,我把小说给了《收获》。

来年,就是现在,小说发表出来了。我想,应该在不久后,这个故事还会摆在丽江古城每一间客栈的床头柜上,但愿它不会和另外七个故事一同败坏游客们的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