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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祥夫:零情感的世界里有着火山熔岩般的沸腾
来源:《长城》 | 王祥夫  2022年01月06日16:40
关键词:王祥夫

现在我经常检讨自己,让自己不要忘记短篇小说的写作真是和中篇小说与长篇小说的写作有着极大的不同。相对中篇和长篇小说的写作而言,短篇小说真是不看你写什么而是要看你怎么写。一篇短篇写完,其实作者只完成了一半,只有当读者把这个短篇读完,另一半才算是得以完成。这就对作者的写作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你不要把想讲的东西和盘托出,你得给读者留出更大的空间,这才是你作为一个短篇小说作者的聪明。短篇小说的魅力就在于让读者们的参与,是一次邀请。好的短篇小说必然是这样。聪明的作者在写小说的时候故意让你不一下子读懂,而另一些作者却总是怕读者不懂,他把什么都讲到了,小说的魅力则荡然无存。短篇小说是一种很考验作者智商的文体,同时也考验读者的智商。但是,我们常常会遇到这种情况,一篇本来很好的短篇,却有人说它到底是在讲什么?这是一件很让作者尴尬的事,应该说,短篇小说有它独特的“频道”,只有当读者把自己的阅读频道和它校对好,那么,一切才会徐徐展开,不如此,你也许就很难读懂某个短篇。

人间有那么多的巧合,但你要让这个“巧合”变成“不巧”。这是短篇小说写作的一个难度不小的“跨栏跳”,往往是,许多作者都跳不过去,被绊倒在那里。许多作者也许,这里只说也许,也许都曾经碰到过这样的事。《蕾丝王珍珠》这篇小说,在叙述上其实是很单纯的,故事虽然离奇,但叙述却不能变成侦探小说那种,因为叙述的单纯性,倒让这篇小说有了那种几乎接近刀锋割人的感觉。其实我知道自己有时候是很残酷的,故事平面上的反常,只是一个谜团,为什么?她怎么会这样?这样的一种可以说并不是悬念的东西推动着或者可以说是牵扯着读者的鼻子走,而其看上去反常的平面之下却容纳了一个很残酷的真实。我必须承认这个小说从一开始就不轻盈,是滞重的,那屋子里遍地的垃圾其实是在写主人公对生活的彻底无所谓,这无所谓等同于绝望。一直以来,从某个人物的绝望里发现或看到某种强烈的东西是最让我着迷的一件事。在这个小说的女主人公王珍珠身上我看到了。她的接近零情感的生活里边其实是有着一团火在燃烧着。在写这个短篇小说的时候,我时时想让主人公被自己吓一跳,但这个想法不符合这篇小说的逻辑,这是生活所致,我也没有任何办法。所以,我让那两个虚构的记者适时进入了,给她的生活透进一点空气,打破她尘封以久的情感空间。在这个小说里我只能用暗示,有些小说,你真不能如实招来,你要相信读者,相信他们有着可以使坚冰融解的能力。我的小说,其实是,一直喜欢写给这样的聪明读者来看,我和读者的关系——其实我们更像是合谋。可以说,这个故事里的遍地垃圾有着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故事的主要问题在于想要寻找主人公王珍珠精神上的东西,当她不再为那些物质性的将要把她埋掉的垃圾分心,请原谅我在这里用到了“分心”这两个字,女主人公的生活其实已经没有了具体的针对性,她的令人同情之处正在于此,她已经生活在超越了痛苦的维度里,这样一来呢,她的不自知,倒是我们看了会伤心不已,这个短篇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

人类的禀赋是——当物质停止了它的再生性,而精神却会在一个人的心里鼎沸,只不过我们有时候会不了解,这就是我们人类社会的悲剧性质的存在。这个小说的因果关系,在写作中我不能把它明明白白陈述出来。小说在读者的阅读中会有无穷无尽的变体,这只能留给读者,让他们去获得联想与分析的快感。读短篇小说是有快感的,如果不是如此,短篇小说还有什么意思?我相信,读者的嗅觉和分析也许会让他们明白那个男人——和蕾丝王珍珠在浴缸里做爱的那个男人为什么选择了自杀而女主人公却活了下来。一场不该相爱的爱让这个故事变成了这样,让女主人公的情感貌似为零。

但我想让我的读者们知道,零情感的世界里边却有着火山熔岩般的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