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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成行的赏樱之约 张中行与林楚平信函往来背后的故事
来源:藏书报 | 朱永平  2021年12月10日08:50

著名学者、哲学家、散文家张中行先生(1909—2006),曾被季羡林先生赞誉为“高人、逸人、至人、超人”。作为20世纪末未名湖畔的知名雅士,他与季羡林、金克木三人被合称为“燕园三老”,三人加上邓广铭又合称“未名四老”。无论“三老”还是“四老”,都充分显示着张先生在学人中的尊崇地位和极大的影响力,而老先生终其一生,都是位“布衣”,这也更能衬出其不凡的人生。

张中行先生谈人生哲学的《顺生论》、研究佛学的《禅外说禅》等著作,以其揆情度理的哲理和探赜索隐的知识性,体现出老人深厚的学养,但更为广大普通读者所熟知和喜爱的,则是他怀人记事的散文,尤以《负暄琐话》《负暄续话》《负暄三话》为代表。我也是读了他的这些集子后,才又爱屋及乌地收藏了他的一封信札。

这封写于1996年3月29日的信是写给知名翻译家林楚平的,使用的是朱永平先生长期供职的人民教育出版社的公函和信笺:

楚平老兄:

又拜本月廿六日大札,知樱花季节拟为观赏之会,至时如无冗务缠身,愿与寿桐兄同登兰堂聆尘谈也。届时可电约具体时日。闻有兴致为名山之业,深以得早读为幸。匆匆,颂著安。

中行拜

张中行先生是出了名的左撇子,写字都是用左手,但他的字依然点划清晰、潇洒有致。这我在他的签赠书和其余的书札中是见识过的。我更感兴趣的是,这次赏樱活动后来进行得如何?

林楚平(1921—2009),浙江平阳人,从刚解放的1950年至1982年底离休,长期从事新闻翻译工作。他一直有志于文学翻译,但因新闻翻译工作繁忙紧张,总是不得遂愿。“文化大革命”中,蹲牛棚、住干校,反倒利用紧张劳动的余暇,据英国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A·MAUDE的英译本,试译了托尔斯泰的一些中短篇小说。“文革”后,这些试译稿被编为两个中短篇小说集,一为《克莱采奏鸣曲》,另一为《家庭的幸福》,均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此外,他还有其他多种译作出版。2001年12月,他被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授予“资深翻译家荣誉证书”。关于这次邀请张中行先生赏樱,林楚平在张老去世后所写的一篇纪念文章《张中老,走好》中曾有提及,该文后被收入上海远东出版社2014年出版的《瓯歌二集——〈温州读书报〉文选》。

据林文,他是1995年由在人民教育出版社工作的熟人引见,首次拜会张中行先生的。当时由于有记者采访,两人只是交换了下联系方式,未能深聊。第二年春天,林家附近公园里樱花盛开,还有几株被称为活化石的水杉,林楚平就函邀张先生来看樱花,并到家中小叙。张中行先生回信说好,并说将邀上林的熟人,届时陪同他一同前来。但又是机缘不巧,这位熟人正好离京到外地开会,晚了半个月才回到北京,这时樱花已经开败了。林楚平心想张老大概不会再践约了,没想到后来张老还是由那位熟人陪着来了,公园还是去了,也一起吃了午饭,告辞的时候,张中行先生说,既然看不成樱花,暂且告辞吧,看花以后当还有机会。后来,两人还通了几封短信,但终于慢慢地断了联系。林楚平说:“由于机缘不巧,两次会面都没有亲承謦欬的可能,这成了我一大憾事。”

我收藏的无疑就是林文中提到的张先生的回信了,林文多次提及的“熟人”,始终未出现真名实姓,对照信文,自然就是信中的“寿桐兄”。而张、林两人都熟识的“寿桐兄”,只有一人,那就是曾任人民教育出版社编审、编审委员会委员、课程教材研究所研究员、学术委员会常务委员的苏寿桐先生。苏寿桐是张先生的同事,还是林楚平的故交。他俩同为浙籍,苏寿桐籍贯是瑞安,与林的籍贯平阳毗邻,同属温州,而且两人在上世纪40年代中期同在国立暨南大学求学,均是文艺社团的活跃分子。相识逾半个世纪,当然是再熟不过的“熟人”了。

在《张中老,走好》一文的最后,林楚平说自己“在交友方面是十分差劲的”,一是认路的本领太糟糕,其次“像汪曾祺、张老、孙犁这些作家原是有可能交往或保持通讯联系的,但总觉得他们是文债缠身的大作家,给他们写信就是打搅,也就怯于执笔,联系也就不能持久”。这方面的心理倒与我很相像。有意思的是,我同时还收藏了一枚孙犁先生1983年写给林楚平的明信片,这也从另一个方面印证了林楚平上面的话。20世纪80年代后,孙犁先生给朋友写信,基本都是用的邮资明信片。查阅山东画报出版社1998年出版的孙犁著《芸斋书简》,大象出版社2004年出版的《芸斋书简续编》,以及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孙犁全集》,都未收录这通书简,在此抄录,以备后人加以辑佚研究:

楚平同志:

惠寄的两本译作,昨日才收见,因我在报社工作,以致展持延迟。

非常感谢您!这两本书我都很喜欢,当从容阅读,并珍藏之!

希望您多译些好作品,我以为刊物上多发表一些译作,比登一些质量不高的创作为更好。如有短篇,亦可寄天津日报“文艺双月刊”,他们欢迎译文。

请持告斤澜同志,书已收到。谢谢他。

孙犁

三,十九

还有一点,也应该提一下,张中行先生信中说林“有兴致为名山之业”,事实上,在20世纪80年代,林楚平曾两遭重疾,病后元气大伤,后来除了继续从事译事外,也只能断断续续地写点千字文。这些千字文最后编了两个集子,一个名为《在花毯背面》,主要是谈文论译的篇章;另一集为《油纸伞》,除思乡怀人之作外,也有杂览之余的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