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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当让孩子知道,生活不总是圆满
来源:中国出版传媒商报 | 汪政  2021年11月26日07:27

 在我眼里,郭姜燕是一个以思想性见长的作家,也是一个相对“硬派”的作家,无论是她的童话《布罗镇的邮递员》《阿左》,还是长篇小说《离别之后》《南寨有溪流》都显出了思想的深刻性与某种审美的“刚性”。

  也许有人会说,儿童文学应该以情感为主,要柔软。如果强调思想性,会不会流于说教?如果作品显出刚性,会不会影响孩子们的阅读?正是诸如此类的担忧,让儿童文学从创作到阅读形成了一种潜在的审美定势,甚至似乎是心照不宣地密谋好了——一起营造出温暖、甜蜜、轻松、愉快的儿童文学天地。

  其实,应该让孩子适当地知道,我们的生活并不圆满,我们的道路并不平坦,我们的努力并不都能开花结果,这个世界也并不是那么美好。我们固然需要爱、奉献爱,但思考可能更重要。我们要“立德树人”,要树起很多的人,“思想的人”一定要树起来,而且要树得正、树得硬。这样的事孩子们要做,儿童文学作家更要做。如果说,儿童读物陪伴儿童成长,那么它一定要陪儿童思考、思想。

  这样一说,就能看出《旋转出来的梦》的特别之处了。残疾儿童是儿童文学中常见的人物,12岁的孩子已经建立了自我认知,能够进行自我评价与他人评价。柳一苇先天残疾,动了多次手术,她还是无法从轮椅上站起来。她敏感、内向,好强又自卑,坚毅又软弱,更重要的是,她会思考。

  因为会思考,柳一苇比其他孩子看到了更多的世界,特别是内心世界。她了解自己,常常在自己的困境中体会生命的苦痛;她更了解他人,更了解这个世界是由绝大多数正常人组成的,他们有正常人的思维与生活方式,他们的感知与体验是建立在正常人的经验之上。

  无数的场合,使她建立起了“一与多”的人际结构,这个“一”就是她,一个残疾人,而“多”就是“他们”。这不仅是一种对比强烈的人际结构,更是一个让她无法承受的结构。她不仅无法与“他们”以同样的方式生活,加入“他们”的行列。更严峻的是,她要接受“他们”的评价。这种评价是语言,比如“瘫子”,也可能是奇怪与厌恶的目光,甚至是一个不带任何表情的转向离去的动作。

  复杂的情感使柳一苇对“他们”采取躲避的态度。她害怕让自己处在人群中,身上落满了别人的目光。为了真实而典型地表现这种情感,作品多次写到一个细节,柳一苇无法自己上厕所,每次上厕所,她都需要别人的帮助。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实在是一个麻烦事。

  为了避免尴尬,她少喝水,尽量憋住。因为在他人的帮助中,她尝到了太多的羞耻。小说这样写到班里为她安排的互助组:“她们总是很无奈,不愿意跟我多说话,推我去厕所的一段路对她们来说是一条艰辛之路。她们在门外等我的时候很不耐烦,语气很冲地催:‘好了没有啊,能不能快点啊!’我羞愧而无助,我说过无数次‘对不起啊’‘谢谢你们’。她们不在乎,这些语言是含糊又软弱的,解决不了她们的问题,也解决不了我自己的问题。”

  小说的硬度与刚性常常就体现在这些地方。这样的细节不那么美好,但是具有情感与思想的说服力,这就是人性。作品中,奶奶对柳一苇疼爱有加,她是柳一苇的守护人,为孙女从无怨言。她说孙女聪明,她说孙女美丽,但每次说完这些,她总要叹口气。奶奶一叹气,柳一苇心里就一沉。

  不能因为是儿童文学,我们就回避生活中的严酷;不能因为是儿童文学,我们就回避人性的复杂甚至幽暗。我们需要更为强大的力量,这力量来自思想。敏感的心让柳一苇看到了生命的遗憾、生命的意义、世界的美好,发现了“我”与“他们”这个“一与多”的不对称结构可以改变,比如刘老师、小鱼主任、小许姐姐、万爷爷……他们有着对生命不同的理解,这种理解是爱,也是超越了爱与尊重、理解与善意。

  因为善于思考,柳一苇还在真实世界之外发现了虚构世界,在物质世界之外发现了语言天地。她知道了《老人与海》,知道语言所构筑的世界里有不竭的思想源泉。而正是这些激发了她内心的力量,使她超越了有形的身体与残缺的生命,激发了创造力。

  她读书,她想象,她写作,她快乐,她让“他们”对她刮目相看。思想的力量如此强大,强大到她发现了自己的价值。小说给柳一苇安排了小伙伴李天真。这个来自贵州山区、会跳舞的小姑娘,却因为一双畸形的脚而羞于展示才艺。但在柳一苇的感召下,她从自卑与羞惭中走了出来。

  在小说结尾,从城里到农家书屋做志愿者的小许姐姐对柳一苇和李天真说:“是你们给了我坚持来书屋的力量!”当两个小姑娘问“也包括我吗”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时,小说的思想得到了升华。

  在郭姜燕看来,人应该是平等的。世界上有这样一个群体,他们的身体虽然不完整,但他们同样会带来力量。当我们以为,是他们需要我们的时候,其实我们也需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