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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影》:诗意画意的侗乡书写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朱永富   李亚林  2021年11月25日09:33
关键词:《竹影》 侗乡

摘要:石玉锡作为贵州侗族作家,努力书写本民族的风土人情,其长篇小说《竹影》写平秋侗寨的地理风光、民风民俗、纯真爱情、人生哲理等等,犹如一幅民族风俗画卷,清晰地展现在读者面前。石玉锡通过诗意的侗乡风情书写,创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平秋世界”,成为了人们追忆故乡、抚慰心灵的一片净土。

关键词:侗乡风情 石玉锡 《竹影》 平秋世界

 

石玉锡出生在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锦屏县,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侗族作家。自2010年10月出版了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竹影》以来,又陆续出版了《半边人》《高坡佬》《逃汉》等长篇小说,此外,还有中篇《仙琴》、《金桂》和短篇小说集。可以发现,石玉锡所有的小说作品都在书写同一个地方——锦屏县平秋镇,他秀丽的家乡。作为侗族本土作家,石玉锡深深地爱着滋养他的这方土地,他有沈从文的文学抱负,试图创造属于自己的“平秋世界”,如沈从文和他的“湘西世界”那么浪漫迷人、让人神往。石玉锡饱含深情地描绘着自己心中的“平秋世界”,其笔下诗意的侗乡风情令人陶醉,特别是从长篇小说《竹影》开始,他构建起了诗意侗乡——“平秋世界”,并极力让这个纯净的世界展现在世人面前。《竹影》主要讲述杏枝和江文的不同生活以及他们曲折的爱情故事,平秋镇有《边城》里茶硐的诗意山水,女主人公杏枝也有翠翠的善良柔情,侗乡的民风民俗也极具特色。

一、侗乡的诗意风光

平秋镇位于锦屏县西北部,又名九寨区,境内群山起伏,山水秀丽,是著名的侗乡。“平秋”二字富有诗意,据该地首支龙姓族谱记述,其开寨始祖于明转正统四年(1439)由湖南绥宁东山迁来,因见此地平缓开阔,地处高原岭表,山柔水媚,冬无严寒,夏凉如秋,故名其寨日“平秋”。石玉锡的故乡在距离平秋镇约二十公里的高坝村,为古“九寨”(王寨、小江、魁胆、平秋、石引、黄门、瑶白、高坝、皮所)之一。小说《竹影》把平秋诗意的侗乡风光展现得淋漓尽致。开头描写侗乡的夕阳,清新淡雅的文字充满灵性:皮所村的杏枝翻完苕藤在庄稼地边的油茶树下坐着纳凉,偶然与高坝村的大学生江文相遇,“夕阳将西沉,余晖给山挡住,斜斜往东照去,蓝天里扯着缕缕白云,像飘在水中的素纱。月亮早出山数十丈了,未曾满圆,下半边淡淡虚去,浮在云缕间,衬着天的蔚蓝,又有夕阳反照,月亮不能皎洁,像是透明。”这样的通透的景致,像极了青春的爱情,懵懂而隐约。晚上杏枝与江文约会,“山上看见杏枝家的房屋,屋后紧挨着一座大山,山把村庄挡住了。与杏枝家相邻的几户也早寂灭了灯火。只见相连或独立的人字屋脊。月光染黑了村边的古树,天际的地平线也成了黑色的海波。而穹苍却缀满星斗,一空月华。”石玉锡的语言恬淡质朴、凝练简洁,具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清新之气。他也擅长描绘平秋的天然之景。一年秋天久雨放晴,祖继妻玉香约杏枝去溪边打猪草,作者写孟伯溪的景色:“好深的溪谷,两边大山又高又陡。山上的杉树绿得发黑,而枫树麻栗什么的杂木,几是掉光了叶,纤长的树干分明真切的站着,银白的,像是一根根没有点燃的蜡烛。”“浅了许多的溪水从孟伯村下盘旋转而过,两岸的卵石护着碧清的流水,也顺着水的样式打了一个漂亮的银白的弯。村舍就溪边往上排去,从山头望下,见一页页乌黑的屋脊齐整的覆着。”秋日里,高山上的草木大都已经枯黄,溪谷还有鲜肥的青草,顺溪有不少牧牛的老人,“解了鼻索的牛们傍着流水吃草,不紧不慢的旋尾巴”,而后又写孟伯溪青黛的水、磨面的磨坊、凌溪的渡枧,一幅乡村秋日胜景图徐徐地展开,侗乡充满诗意。

石玉锡不管写侗乡的什么景致,都能单独成画。比如小说中写皮所村的大井,把古村落世世代代的生命源泉写得春意盎然,极具“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的美感:“清凉的水也就一口往一口溢下来。最上边的水池是饮用的,那真是清澈见底,绿绒毛样的藻丝附着水里的青石板,也看见它们随水纹的动摇烟似的扬抑。中间的水池是洗菜用的,最下边的水池也就专用来洗衣服了。第三口水池下边就是一丘烂泥水塘,满满生长着野藕,看不见一丝水光。细圆的藕叶间开着粉红小花的时候,那水塘便成了一幅画。”写锦屏穿城而过的江水:“高峻的石坎,宽敞的石阶,下去便是不知流逝了多少寒暑的江水。这边岸很陡峭,那边岸却很开阔。这节江面十分平静,沉静的水一动不动似的。盖有半圆棚罩的小巧渔船,或黄昏或清早,从那河面上划过。那船家不紧不慢的打着桨,那船桨不轻不重的拍着水面,撩起细致的波纹。有时候船头还冒着一缕青淡的烟,知俗者就明白船家在煮鱼应酒了。”这段文字清新可爱,不染俗气,有江南水乡“江枫渔火”的味道。石玉锡描写江文的故乡高坝村——即作者自己的家时,总是充满激情,那挺拔的高山、清澈的溪流、宽阔的山谷、青葱的草木……满心欣喜:“一到梨子坡头就看见对面高大的山峦,那山峦真个雄伟。山后的青脉不知来了多远,而到所见处断然了绝。一派山壁从溪边直耸而上,正正山头又是一片开阔之野。江文的故乡高坝村就在山头上,养育高坝村的田园也在那山头上。高坝村也就是很高之坝的村子。”石玉锡的“平秋世界”是诗意的世界,是令人向往的天地,江文每次回家都会带着敬仰的神情观看故乡的大山,可以看见幽幽深谷和烟雾弥漫的山头,还有村舍的屋脊、田亩的影子、如蛇盘曲的山道,难怪江文要豪迈而又愧疚地想:“这么美好的高山,应该孕育着同样美好的东西呀。”还有江文房族的坟山大望坡也很可爱,江文傍着那祖宗的坟堆写生,景色迷人,犹如仙境:“山上有杉树,油茶树,高高低低的。透过那些高直的杉树,树影间看见遥远的对面山景,一层一层的远去,那山色也渐渐的沉灰。云雾重的时候,那远山隐约在云雾里,又让人幻想所谓的神灵仙人,就在那若有若无的山上居住呢”。侗乡最为美丽的景致是江文心中的“竹影图”:“竹林掩映着村舍,村舍的后面是田园,田园的远处是青山。杏枝穿一件白色的衬衣,坐在竹枝下面做女红。灿烂的阳光普照着,竹影映在杏枝身上,墨色的竹影在白色的衣上蜉蝣,杏枝真若仙女一般。”江文把乡村的美丽钟秀一身的杏枝,不只是一个美丽的形体,而是侗族之美的写照。大学毕业后江文本可以在城市谋职,但他义无反顾地回家乡就为寻找家乡美好的东西,他怀恋的就是侗乡诗意的山水和迷人的姑娘,这应该也是作者石玉锡心中所迷恋的山水风情。

二、侗乡的民风民俗

锦屏县平秋镇历来就是北部侗族文化的核心社区之一,自古至今都保存着良好而完整的侗族传统文化风俗。侗族刺绣是锦屏县民间传统美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是民族文化一道绚丽的风景线。在小说中,石玉锡竭力地介绍着这个侗族特色。侗族姑娘天生就是刺绣的好手,“姑娘们天生的巧手便用在刺绣上,鞋垫枕套什么的”“用彩丝刺出各色的花图,或‘友谊长存’、‘青春永在’等字样”,后来元元结婚请杏枝绣“龙凤呈祥”更是展示了侗族刺绣的独特魅力。一件侗族刺绣作品的完成,首先是剪纸,即用纸剪出各种图案,再按照图案进行刺绣。侗绣的制作过程,小说里都有详细的描写,姑娘们先把“绸料绷到绣架上”,然后杏枝把绣架移到床上,展开龙凤呈祥图铺在窗前的条桌,元元和几个姑娘围在杏枝的旁边,看她把这图案移到绸缎上去,杏枝“先用极薄的锦纸蒙着画画,再用圆珠笔勾画龙凤太阳云朵水波山树的轮廓”。她细心地比试描画,画好之后就是按照刺绣了,“一只手从上面穿下针去,那只手在下面接住,丝线一拉紧,那只手又从下面把针线穿上来,这只手接住,往半空一扬,拉紧了丝线,又把针尖靠着的针脚一刺,下面的那只手又把针线接住了。这么一针一线的绣着,七彩的丝线,就成了鲜活的图画。”“龙凤呈祥”这副刺绣绣成之后,成为元元嫁妆里最为显眼的物件,迎亲的两个宾相郎把“龙凤呈祥”系在两根竹竿上,“一人撑着一根竹竿,像游行打出的横标,走一步又耸一下竹竿,那龙凤又抖一下,阳光映照着,黄稠的底子,七彩的图纹,好像有一对真龙真凤在众人的头顶飞舞一般,那喜庆的气氛真的像花香一样扑鼻浸肺”,这样精美的侗绣是侗族文化的集中表现,就应该像小说里的“龙凤呈祥”那样“张扬”的显于世间。除此之外,侗族竹器也有特色,侗民房前屋后大多有竹林,楠竹水竹居多,适宜编织用器,侗民几乎都是能工巧匠,竹椅、竹凳等竹器都会制作。小说一开始杏枝的父亲祖代便在为人编粪箕,“祖代吐吐唾沫润过手掌,转转油量的刀把,弓身钻入竹林,伐下几根老竹”就在空地上啪啪的破竹制器。侗族的芦笙也是用竹子做的,黔东南州还有一年一度的芦笙节,盛情盛况震撼万分。

侗乡青年通过唱山歌表达爱意,犹如《边城》里傩送和天保兄弟俩采用浪漫而公平的唱山歌的方式表达感情。《竹影》中主人公江文和杏枝晚上第一次约会时,江文见杏枝有些拘谨,便建议她唱唱山歌。夜里“宛转的歌声,断续的随着轻荡的夜风隐约飘扬,真如是初春的燕子,在尚有寒气的天空中试探着飞舞一样”。侗族的姑娘们平时也会哼一些情歌抒发心中的爱意:“亲爱的情郎我想你,我把你想在心窝里。白天想你呀身缠病,夜里想你呀病缠身”,杏枝、元元她们在一起连唱了七首情歌,表达她们对情郎的思恋,歌词虽然平实,曲调却宛转,情感悱恻缠绵。侗民会请算命先生抛卦,请法师驱邪。唐三妹怀上第二胎时就请了会脉象的老叟把脉,还请法师做法,“杀了公鸡,用鸡血印过佛符,把佛符贴着所有的门窗,让各路鬼怪都无法缠绕这将来的宝贵生命”以求胎儿平平安安;等待孩子降生,选择吉日又请来算命先生给这个孙子起名,“屋里升腾着柴火的烟气,香纸的烟气,几个男人烟斗里冒出的烟气,神龛那盏点着的青油灯只是隐隐看见一个亮点”,算命先生取名说“祖宗有德,儿孙有福,这孙儿命理好,什么关煞也不犯。远的下班是继,就叫继业,继承祖德,发达家业”。侗民也喜欢自酿米酒,一是自饮解乏,二是招待客人。在秋收的时候,农完之后祖代、德友他们喝酒解乏;江文在写生途中留宿蜜洞村时,席上老人便拿出米酒招待客人:“自己烧的米酒,不重,多喝两杯吧。”欧氏重阳节回哥哥家,哥哥也杀鸡倒酒招待;天气凉后生民与儿子世举吃打来的野羊肉,酒也喝个半醉,足以见得侗族对酒的喜爱。另外,侗族七月半的桃源节也极具特色,正是稻穗扬花的酷热天气,伙伴邀请杏枝去请仙姑,唱歌问事,这是乡村妇女借扶乩之术与仙女通情的习俗。侗族也很重视过重阳节,“这可是乡村紧跟在春节之后的隆重节日”,侗寨家家户户都要出门走亲戚,“左邻右舍相邀着陪客喝酒,男的喝个如泥,女的笑个如疯”。杏枝的母亲身着盛装,一大早就张罗了酒肉和一些糍粑回高坝娘家走亲戚了。小说里所书写侗乡的民风民俗,都是平秋镇实实在在的,真是一部平秋风俗史。正如作者石玉锡谈到:“《竹影》所写的都是我们侗家百姓的生活,很多是真实的人事。景物就全是照着我们美丽的侗寨的风物画了,一点没有虚假。”

三、侗乡纯真的爱情

侗乡的爱情表达直率,朴素纯真,大胆而不失浪漫。《竹影》里江文与杏枝的爱情便是纯真而浪漫的。江文在路边遇见杏枝,便被她的漂亮所吸引,说几年不见杏枝变漂亮了,比城里的姑娘还要漂亮,杏枝听后“难为情的踮起脚尖打个半转,侧身望远处的小山”,过了许久才把脸转过来,而江文却一直看着树阴下杏枝的身影。路边相遇,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纯真而自然。山月初出,杏枝与江文第一次约会,杏枝担心江文不会来,感到有些凉,身子要战栗了,感觉轻飘飘的“要把整个人凌空带走似的”;又为“要他真来的来了怎么办呢”而害怕,所以看屋檐下土丘上的竹林又可爱,又觉得“上边的叶子白凌凌的,上了一层薄冰一样”。这是杏枝第一次单独答应与男人约会,体现了怀春少女的矛盾心理。江文杏枝约会时“夜风清凉,远山的歌声隐约传来,又尖又细,若似要倾泻一杯柔情,又羞涩的把它拦住,纤纤细细的抽出来,慢慢缠绕俦侣的情蒂”,“乡下人就是这样谈情说爱,有情有缘的人们互相邀约,聚到幽静的地方,唱唱古老的情歌。歌的意思说出来明白如话,而在沉静的夜底,放身于旷野之中,只有心上人相伴,宛转的音韵,倾诉百结的衷肠,幻觉世间除了你我,就什么东西都不复存在了。”后来江文给杏枝写信,直率地表达自己的爱意:“杏枝,离开你之后我一直很想念你,不知你是不是也像我想念你一样的想念我……寄一张相片给你,就当我到你身边,和你在一起了吧。”这封信简洁明了,思念入骨,杏枝收到信后激动兴奋,这时两人已经心心相许,纯真的爱情故事便这样曲折的展开。

胡启昌馆长的女人唐三妹也是痴情人儿,她和亡夫王寿远的爱情故事情真意切。年轻气壮的老溪小伙子王寿远身子高大,脸部俊秀,在当脚夫时遇见了桃花腮柳枝腰的三妹,他们“二人常见,言笑相合,也就你我爱上了”。侗乡不管是甜蜜爱情还是成家后的夫妻生活,都是简单朴素的:寿远如别的男人一样靠力气养家,三妹也像别的女人一样靠园地帮着男人一把,“这样的人家虽然千百年来贫困众多,宽裕极少。但山间树下的生灵没有什么过望,得个吃穿也就恩爱到头的”,“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他们二人私定终身,就是相爱到老,永不分离。可是天不遂人意,王寿远从三板溪水口上的桥上摔下死了,三妹多次去寿远的坟头噎着喉咙哭泣,看着坟头长满的青草,“那心就如刀割似的,那泪就淌在草丛里”“寿远,寿远……”三妹只是在心底里这么呼喊。作者寥寥几语,便写出他们纯真的爱情和三妹痛失爱人的无尽悲哀。此外,玉香替女儿择婿也遵循“我和你叔叔任她自己选去”“男女相配,就是个恩恩爱爱的过活,还图什么啊”;杏枝的好伙伴月鸾为追求爱情,和平秋镇上开缝衣店的湖南邵东小伙私奔了;红西为了爱情,婚后也和恋人启英“跑了”。侗乡简单纯真的爱情观念便是如此,勇敢而直接。

性是爱情的核心。石玉锡在小说中多次书写性,用人类最直接的方式来表达侗乡纯真的爱意。杏枝婶娘玉香讲述青年时候与叔叔约会时“只要一到没有人的地方,他就发了疯要搂人的”“青年时候你叔叔又会说又会唱,一到他身边就没了主张,只有随他快活去了”。杏枝在洗澡时想起夏夜里和江文独坐了半夜,江文隔着她的一件单衣、一层薄布紧紧地抱着她,她此时赤身裸体也想这样被江文抱着;江文在文化馆工作的时候也会想起杏枝这个“绝美的姑娘”,想象杏枝清亮的眼神,桃花般灿烂的腮帮,丰满而富有弹性的肉体,还有“他亲吻过的、有着女性特别气息的嘴唇,脖颈,胸脯”,他对异性的渴望比洪水更猛烈,比烈火更猛烈。这样率真的性描写,是对身体的渴望,是侗民乡间自然朴素的思想。杏枝的姐姐杏花被在家做木匠活儿的梅师傅侵犯后,虽有怒火,但为了“给一次抵一天工钱”也就顺其自然不在追究了,甚于在回忆起梅师傅时还有些许温存,小说中写道:“而且姐姐的笑容里还夹杂着回忆梅师傅的余影,刻骨的羞愧间带着对性爱的眷恋,姐姐显得更妩媚动人了。”唐三妹在失去爱夫的夜里,也渴望身体上的快乐,即“神灵给我们肉身那份用来感受快乐的欲望”,“等那个激动风一样的掠过心坎之后,她又说不清是自己欠着寿远呢,还是寿远欠着自己,羞愧难当的抚摸自己疲惫的肉身”。后来,三妹和胡启昌在一起却享受不了性爱的“甜蜜”,当看见公鸡围着母鸡“拍打翅膀”,她也烦躁起来“使劲夹紧大腿,已经十分久远的感觉一下子浇遍了她的全身”,唐三妹是一个缺少爱的女人,她需要男人的爱。在小说后半部分,杏枝的姐妹二红说过“大伙的病都得靠男人这副药才治得好”,确实如此,世间本是由阴阳而成,缺一不可。石玉锡把这些需要爱的女人写得栩栩如生。石玉锡笔下的性描写是人性自然的表达,有性更要有爱,“虽然爱情包含性欲,而且性欲是爱情最为集中和神圣的表现……但仅有性欲绝不是爱情……单调的性欲能够算是爱情吗?”不管是性还是爱,在石玉锡的眼里都是纯真的、自然的,符合人欲望的性爱。

四、侗民的生命思索

平秋镇侗族民间信仰内容广泛,有祖先崇拜、神明崇拜、古杰崇拜、自然崇拜等等。小说中侗民对自然崇拜描写甚多,这是侗族人民对自然环境的思考、对万物有灵的敬畏、对个体生命意义的追寻。作者通过小说中各式各样的人物故事,体现着侗民的生命观、自然观,比如乡间文人五公、落魄馆长胡启昌、四处采风的江文等等,他们都对自己的生命意义和生存环境进行过思索。年过八旬的五公经历过世事沧桑,如今闲弄园田、淡然于世,他由一个县府官爷的公子,变成千夫所指的败类,再变为颐养天年的老叟,经历三种不同的生命,最终才“能豁达无所求”,“如果不经兴衰得失的历练,谁又能说无所求呢?受过霜雪才说不畏霜雪,无缘风月方表不恋风月。神仙是什么,神仙是了了。是了了,就什么也不是。”生活归于一个“空”字,平平凡凡的人事,道出了生命的本真。落魄馆长胡启昌的命运则是更加悲凄,由于历史的特殊原因,在读贵州师范大学期间因才华横溢而遭人嫉妒、诬陷,而后“被贬”县文化馆,在文化馆他是“一个勤杂工,是一个不需有罪证的罪人,是一个简单劳动的工具。”过了几十年,文化馆只剩下他一个人,垂垂老矣当了馆长。胡馆长一辈子耗在这个幽暗的环境里“如是堡垒或如是地狱”,多少黑夜苦楚是无人知晓的。有一天他举步到了大门外“面前的景物已经为他坦然了三十多年。数十年光阴,于天地还不足一瞬,而于人却是沧海桑田。”三十多年来,胡馆长重复开门关门、打扫阴森的文化馆,已经麻木不仁,但他看见门口雄壮的石阶、平静的江水“心一下个惊讶,也就傍在边不动弹了”,或许他也在思考“我的手曾经把握过什么”“对生命的经历、生活的往来有个梦醒:我策划做些什么,我做了写什么,我将来还希望做什么,我的得失荣辱是什么,给生命一个细致的盘算。人生,也就从十指间看出了起伏经纬”。虽然胡启昌没有生机的灵魂麻木了,他几十年不回故乡去,当他新近回乡时发现“乡亲至善,怀仁如土”,也没有人取笑他,他才十分懊悔“当初我怎么不回家来呢?”从此,胡启昌的心里幡然明了,要回归田间,做一个披上阳光的幸福人,他也明白“特别是富有生命力的感情,才是生活中最美好的东西”。

江文从大山深处走出去,就读贵州师范大学美术系,毕业后又回到大山体悟生命、感受艺术,对侗乡的山水人情有深刻的思考与理解。特别是他外出采风写生的游历,让他的心灵真正受到了感触。江文在锦屏县三江镇银洞村小学画画,看着蜂拥的孩子们,他想到不同的环境生长着不同的生灵,或者是不同的生灵适应着不同的环境,想到其中的孩子大多数要如他们的先祖一样变成村夫,重复着千百年来乡村的故事。江文心中怅然,不是说乡村贫苦,看不起乡村这群生命,而是“凡人于世吧,都在尽心尽力的寻找自家的门路,也就是寻找统称为幸福的东西”,“而于乡村这个境地里,付出无量的辛苦劳作,所望的也只是安神立命,而所得的往往还不易于安身立命”,“从这么不谙世事的天真孩童,到得那个老死田垄的村夫野汉,谁理会他们已经奋勇毕生呢?”江文感觉有些悲哀,但转念一想“如果把他们的经历书写下来,他们的勇猛与创立了帝国的政客一样艰难,一样伟大”,这是十分悲壮的。这不仅是小说主人公江文的想法,更是作者石玉锡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侗族作家亲身的体验,他敬畏农民世世代代重复的悲壮劳动,敬畏这些默默无闻与大山拼搏一生如“帝国政客”般伟大的人。虽然这些农人重复着数千年来的辛勤劳作,但是江文知道这些“生灵当然也有他们自己的幸福”,逢年过节或是红白喜事,或是遇见亲戚朋友,都会酒肉招待,酒酣神兴时在放开嗓门高唱祖先口授下来的歌谣,“这样的生灵与任何地方的生灵一样,也谈情说爱,也嫁娶生育,也享受天伦之乐”,清苦的生活也是令人肃然起敬的。特别是遇见为了救杉树林(嫁妆)而死去的玉兰姑娘,江文震动极大。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江文对生命、艺术和美思考得更深刻。他悟出“现实性才最富有生命力”“最能够表现乡村美之精华的,是乡村美丽的女性”,所以他要用画图来镌刻这些美丽的生命,“用美丽的生命来给自己的故土献上一首感恩的赞歌”。江文也想到故乡的美就在于无数的生灵,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表现出的顽强与勤劳,愚昧与纯朴,“无知也是一种幸福,无知的人们容易满足和最为单纯”,侗乡的农人们满心认为天底下的情形就是他们所见的,人间的事物就是干活、睡觉、养女儿,有酒喝有肉吃那就是极为快活的事情。他们虽然缺少文化修养,言行原始,无拘无束,但是这种生命在他们的环境里面呈现着他们自身的美。贾平凹在一次讲座上讲到沈从文的文学时曾说:“社会复杂,文坛也复杂,各色人等,当人境逼仄的时候,精神一定要浩淼无涯,与天地往来。”精神浩淼无涯沈从文做到了,侗族作家石玉锡也做到了。

侗族作家石玉锡的小说《竹影》以锦屏县九寨侗族社区为背景,通过清新而富有地方特色的语言,创造了一个诗情画意的“平秋世界”。这个世界里有侗乡诗意的山水、侗乡原生态的民风民俗、侗乡纯真的爱情以及侗民对天地万物的思索等等。作者石玉锡极力让每一个人物故事都融入书中,写出了一个丰满的 “平秋世界”,《竹影》可以说是一部平秋地理志、平秋风俗史。

[本文系贵州省2019年度哲学社会科学规划一般课题《何士光文学创作研究》(编号:19GZYB18)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1]潘年英.美的虚构与实在[Z].中国作家网,2016.

[2]石玉锡.竹影[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10.

[3]罗义群.深重的乡土家国情怀——论石玉锡小说的“国民性”[J].凯里学院,2020,38(1).   

 

(朱永富,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博士,贵州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李亚林,贵州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