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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作品本位 明辨美丑之别
来源:文艺报 | 张鹏禹  2021年09月15日08:29

最近一段时间,饭圈乱象成为公众关心的热门话题。粉丝为明星打榜投票把大量牛奶倒掉,为维护自家爱豆在网上互撕、拉踩引战;在粉头或后援会的运作下集资、控评,放出各种八卦、爆料乃至频频举报,污染网络舆论环境。随着越来越多明星艺人的不端行为被揭开,他们在粉丝和公众前的“人设崩塌”令人大跌眼镜,人们不由地为粉丝们叹息——为你家爱豆这样,真的不值。

是什么原因导致粉丝群体做出这样的非理性行为?其中一个根源就是,粉丝与偶像形成了一种单向度关系,粉丝对偶像的消费已经不是对其所提供的文化产品的消费,而是对其人格化符号的消费。换句话说,在文化消费中,优质内容本应是大众文化产品的生命,不论是一台戏、一首歌、一部电影,受众最关注的应该是作品的好坏;但在粉丝与偶像的关系中,有没有好作品反而是次要的,处于非理性狂热中的粉丝只看是不是自己的爱豆,才不管他或她舞跳得怎么样、歌唱得好不好听、戏演得出不出彩,更不会去反思自己“追”的到底是什么。这也是为何在某明星因涉嫌强奸被批捕后,网络上竟有不少死忠粉扬言要“劫狱救哥哥”。在这类粉丝那里,偶像俨然成为他们心中的“卡里斯马式”人物。

粉丝对明星艺人的喜爱和追捧,不仅不能剥离作品,相反,作品的优劣高下应该是明星值不值得去“粉”的重要因素。事实上,作为粉丝的雏形,最初的发烧友正是有一定艺术修养、具备较高专业水平的一批人。他们对当时的流行文化或小众艺术倾心着迷,不仅对痴迷的乐手、歌手、影视明星的演奏、演唱、表演如数家珍,更能表达出自己对其作品的观点和见解。反观今天的一些粉丝,他们只欣赏偶像在聚光灯下炫目华丽的光鲜外表,只关心他们的日常生活和隐私八卦,只盲目为他们应援打榜、高额投入,而不去真正想想,作为艺人,他们的演技、唱功究竟如何,有没有拿得出手的过硬本领。

单纯苛责粉丝群体意义不大,其主体是24岁以下的年轻人,尚处在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正在形成、尚未定型的阶段,面对经纪公司、营销号、娱乐网站、粉丝组织等洗脑式的情绪煽动和情感控制,很难招架得住。因此,将他们关注的焦点从偶像本身转移到他们提供的文化产品上,才有望摆脱对偶像本人情感、心理的依附,才有可能建立起非人格化的客观、理性的评判标准。

如果说,关注对象的转移是解决非理性追星的第一步,那么还有第二步。

面对大众文化产品,我们固然可以只求满足消遣娱乐的需要,收获欢声笑语,也可“寓教于乐”,生发对世界人生新的思考,更高层面没准还能获得审美享受,但不管是哪一种,都必须要辨别:它提供给我们的是真善美,还是假丑恶。这就需要我们具备审美判断的能力。

蔡元培在《美学观念》中说:“美感在乎赏鉴,固美学之判断,所以别美丑。”审美判断的核心在于对美丑的判断。这不仅适用于我们对书法、绘画、雕塑等传统艺术形式的赏鉴,更适用于对大众文化产品格调、品味的判断,因为后者不仅具有商品属性,更具有文化属性。

辨别美丑需要明确何为“美”。古今中外的哲学家、美学家、艺术家对此都曾做过精辟的论述,其中,俄国的车尔尼雪夫斯基“美是生活”的观点在当下尤其具有现实意义。车氏认为,“任何事物,我们在那里面看得见依照我们的理解应当如此的生活,那就是美的;任何东西,凡是显示出生活或使我们想起生活的,那就是美的。”

那么,在一些偶像明星所提供的文化产品中,能使“我们在那里面看得见依照我们的理解应当如此的生活”吗?能“显示出生活或使我们想起生活”吗?显然未必。姑且不论一些综艺节目和影视剧集中矫揉造作表演、虚与委蛇的人设、缺乏营养的台词,一些明星艺人生产出的“丑”不止一端,而这正是粉丝群体应当自觉抵制的。

首先是“颜值拜物教”。流量时代,大屏小屏上充斥着近乎千篇一律的俊男靓女,这些“小花”“小鲜肉”精心修饰的妆容、近乎完美的身材、时尚新奇的穿搭令无数粉丝崇拜不已、跟风效仿,也一定程度上让“颜值即正义”的观念广为传播。“值”是一个量化的概念,而一切量化的前提是要有统一的标准。“颜值”一词的风行反映了对人物外貌评价标准的单一化理解,这不仅对那些“低颜值”的人是一种不公平和冒犯,也违背了正常的自然规律,并非生活本来的样子。古代神话中女娲造人,个个不同,就连龙生九子,也形态各异。作为万物灵长的人又怎会勘不破这一点?究其原因在于,人们看到了“高颜值”的好处,让人羡慕、能为面试升职加分、能有美丽的邂逅,这些熟悉的桥段,不正在当下一些影视剧集里频繁出现?更有甚者,通过贩卖男色、女色打擦边球,制造营销爆点,吸引流量,满足受众的低俗审美。试想1500多年前,《世说新语》中的人物品藻就已在关注士人的才情与风度,多么令今天只看脸的我们汗颜。

其次是通过扭曲、放大“性少数群体”的情感关系,“卖腐”,营销“男男CP”,满足特定受众的审美,“耽改剧”是这方面的代表。近年来,“耽美”网络小说改编而成的影视剧炙手可热,吸引了大量流量。第一财经商业数据中心2021年二季度“CBNData明星消费影响力榜”上展示的“90后”男明星中,不少都因出演“耽改剧”而走向流量巅峰。尽管因相关法规的约束,“耽改剧”已由以往表现同性情爱转向不那么明朗的“兄弟情”“知己情”,但仍无法改变其为追求流量而罔顾艺术创作规律的事实。具体体现为三方面的问题。首先是比例失衡。与充斥荧屏的“耽改剧”相比,“性少数群体”在实际生活中的比例相当少,通过影视剧集放大后,造成同性关系十分普遍的假象,违背了艺术创作中“求真”的价值观。其次是价值缺位。“耽改剧”并不意在严肃讨论“性少数群体”的真实状况与价值诉求,而是资本逐利的商业化行为,常常通过捏造情节、架空历史、贩卖暧昧等手段吸引流量,丧失了文艺作品对受众价值观的引领,违背了艺术创作中“求善”的价值观。第三是内卷危机。“耽美剧”同质化倾向已愈演愈烈,反映出从业者艺术想象力的枯竭和题材创新能力的匮乏,已从内部构成了这类题材剧集的危机,体现出对“求美”的力不从心。

再次是通过强行捏造情节、给剧集注水,制造CP,满足观众“磕CP”需求。影视剧本应服从艺术创作规律,塑造丰满、立体、真实的人物形象,营造可信、感人、多面的人物关系,但为了制造CP博取流量,创作者不惜把人物捆绑在一起,通过无意义情节的堆砌硬造CP,其背后是迎合“CP粉”的流量冲动。强行制造CP不仅损害了大众文化产品的艺术水准,更加剧了明星形象的假面化。一些流量明星为享受因剧中人物组合而带来的流量红利,把CP关系带到剧外,在网络平台、综艺节目中刻意营销,营造虚假人设。而事实很可能是,一对男女CP各自都有伴侣,被狗崽曝光后,不仅会因人设崩塌被“CP粉”抛弃,也给片方带来巨大经济损失。试想,如果剧里剧外都是表演,那粉丝群体所“粉”的岂不俨然成了无所附丽的资本画皮?

回到车尔尼雪夫斯基的观点,以上所梳理的大众文化产品中的消极一面,归根结底来说,都可用与生活无涉或者“反生活”来概括。解决饭圈乱象问题,要着力引导粉丝群体认识到这一点,不要让他们沦为埃伦·迪萨纳亚克在《审美的人》中所提到的那种公众——“多种多样的、没有面孔的、像今天一样被广告和新奇所支配的公众。”

粉丝群体具备以鉴别美丑为核心能力的审美判断力并非一日之功,既需要社会、学校、家庭和粉丝自身不断加强美育,也需要在全社会尤其是大众文化领域营造健康清朗的审美风尚。

正如柏拉图所说:“我们不是应该寻找一些有本领的艺术家,把自然的优美方面描绘出来,使我们的青年们像住在风和日暖的地带一样,四周围一切都健康有益,天天耳濡目染于优秀的作品,像从一种清幽境界呼吸一阵清风,来呼吸它们的好影响,使他们不知不觉地从小就培养其对于美的爱好,并且培养起融美于心灵的习惯吗?”这种审美理想正应当成为我们社会全体努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