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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评:张惠雯《在我生命中》
来源:天涯杂志(微信公众号) |   2021年09月12日20:17

宋明炜

一个人的记忆是生命中最好的礼物,让时间不是暴君,而赐予我们内心以自由。惠雯这一组文字所写,至少像自传体小说的七个片段,来自她生命中的切身体验。我读完了以后,感觉重要的不是描述经验本身,而是透过了那么久、那么久的时间,记忆呈现出“在我生命中”的完满。或许有人要说,人生不都是充满缺憾的吗?——失去子君的绢生,要靠着遗忘和说谎来过活,张爱玲小小年龄就预言生命是一袭爬满蚤子的华美袍子,不到三十岁就感悟没有一段情不是千疮百孔;没错,文学的现代感性,让我们更经常感受到生命的无常。然而,如果最终要面对人生的不测和必然的结局,文学的意义又在于它是一座记忆的宫殿,它的内在空间可以既朴素而又丰沛。无论有的还是没有的,遗憾还是满足,记忆深处的生命有自己完满的形式,一个好的作家总会找到它,那时间之心,我们活着的理由。

我更愿意把惠雯这一组文字看作电影中的“闪回”,带着点记忆的银幕上的星光点点;又像是同一个主题的变奏,拉赫马尼诺夫为帕格尼尼写的变奏那样,让一种饱满的热情穿透时间。在一个绝对意义上,我们写作还有阅读,都是为了追忆逝水年华。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文字,有了这样的回忆,岁月对我们来说才有意义,生命才有我们为之活着的那些价值。为此,我祝愿惠雯的生命长长远远,像一条宽广的长河,越来越平静和浩渺,也因此会有更多这样的“在我生命中”的记忆——时间绽放如玫瑰一样,让人心动。

李浩

她道来娓娓,以绵细、温和和轻柔的笔触叙述旧日的时光,张惠雯的《在我生命中》是贮满了“耐人寻味”的诗,是对“那过去的好时光”的一咏三叹,是挽怀、纪念和感吁。在这样的文字里,她以平静写涡流,每一段话几乎都有伸展在文字下边的“神经末梢”,只要轻微的触碰,它就会……

《在我生命中》充满着沧桑的意味,这种意味弥散于每个故事,甚至每段话中。它构成一种淡然的光,让人在阅读中、凝视中不得不“小心翼翼”。在这里,张惠雯看重的并不是故事而是故事的背后,是那些联接着个体记忆的思和感,是那些记忆所带来的:它为儿时的醉,加油站,朋友哥哥的T恤,只光片影的生活所见和所谓“可笑的爱”,都延宕出耐人寻味的漫长回声。它是片断的光羽,是这光羽一掠而过的阴影。张惠雯的《在我生命中》格局不大,集中于一已悲欢所见,然而它却自有辽阔,它在唤起的,是我们的共通与共鸣,是我们可以不断向这篇文字添置的“同类经验”和对它的感受。

在这里我也愿意赞叹一下张惠雯的文字能力。它的语言样貌和节奏感让我着迷。

戴瑶琴

《在我生命中》由音乐、时空和记忆挑选“我”人生中七个散落的片段,组成一则“光阴的故事”。相识的故人和年轻的自己,从回忆赛道飞驰而来:“醉”聚拢家族欢闹、“断虹”预告真实死亡、“白T恤”珍藏青春期的情愫、“异乡”记录陌生人的善意、“可笑的爱”筛选合适“我”的爱情观、“加油站”协助“我们”跃过婚姻的磨合期、“新生命”令女性由内向外全面焕新。小说结构如歌、情感如雾,文字敏感、纤细、明亮、温暖。“甲壳虫”乐队的这句歌词“In my life I've loved them all”,可被视为作品回环的主旋律。每一段回忆都有意义。而“我”和他们之间,过去与现在,所有互相回馈的爱,都是永恒而崭新的。

林培源

张惠雯《在我生命中》是由片段式回忆组成的人生故事。我们不妨把它理解为小说家的“准自传”和自画像。在这里,“我”回望往昔的岁月,也让往昔的岁月穿过“我”。通过攫住生命中转瞬即逝的人与事,张惠雯娓娓道来生命的凋零与获得,哀伤和美好。当我们追随作者的目光,穿行在童年的县城、成年后的热带岛国以及遥远的异域他乡时,远去的记忆一幕幕复现。这时候,文字也因为生命的厚重而有了温度。《在我生命中》既有散文的舒缓,又有小说叙事的缜密,语言清丽、明亮,好似春风温柔地拂过发梢。

王晨蕾

《在我生命中》由几个人生片段组成,像是年代蒙太奇,紧凑而悠长。作者的童年、少年、青年时期都被囊括进去。在这些自传性的片段中,张惠雯再次展现了她是多么擅于“回溯”。她笔下的往昔故事总是闪着光——不是那类耀眼的光辉,而是微弱、跳动、甚至易被忽略的,如同夜里动人的光点。但不同于作者近年出版的小说集《在南方》和《飞鸟和池鱼》,除了美国移民故事和中国县城生态,在这篇小说里,新加坡也再次被触及。大约十年前,张惠雯从新加坡移居美国。这似乎也是她创作的一次迁徙,那之后她便很少再写热带故事。旅美这些年,从荒蛮的南部到优雅的东海岸,张惠雯的小说愈发沉稳大气。但我偶尔还是会怀念那些岛屿故事,怀念雨林般的氛围。终于通过《在我生命中》,张惠雯返回新加坡时期——在那里她开始写作。对于她多年的忠实读者来说,这无疑是个惊喜。惊喜在时隔多年,新加坡的生命力在她笔下仍如此鲜活。寥寥几笔,雨林的浓郁气息就扑面而来,让我感觉到,新加坡是在作者的血液里。

郑纪鹏

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默的自传《记忆看见我》这个题目,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人”被“记忆”观看的角度。从这一方向看过去,呈现在时间的眼光中的人,不必然是更完整、更立体,但至少多了被一种观看的可能,以及在这种可能中,人的存在被进一步确认。正如陈希米回忆史铁生时所言的那样:当你的眼睛看着我时,我就在了。

小说和自传自然有着诸多的差别,但是记忆掺杂在自传中和掺杂在小说中的效果往往大同小异:记忆在特朗斯特罗默的自传中看见了诗人本身,记忆也在《在我生命中》中看到了小说家张惠雯。当作为小说张惠雯把记忆中的人和事构建进自己生命的时候,这些人和事反过来也像是在自我倾述,“眼睛”也注视着张惠雯。作为小说家的张惠雯的存在,因此被进一步确认,她的生命也因小说——更具体地说是因记忆中的故人、故事而变得真实。逝去的人、疯掉的人、怀着可笑的爱的人以及新生命,如此种种的叠影,在张惠雯的笔下重现,也在她的身上得到延续。

本期《天涯》的提要中说道:“没有故事,人类就无法生存,而讲故事也需要全新的伦理。”张惠雯的小说《在我生命中》,可能就是生命接引故事的全新伦理的一种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