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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的云笛 ——陶江散文集《湖面上的云笛》读后
来源:文艺报 | 黄宾堂(壮族)  2021年09月03日09:40

陶江给这部散文集取名《湖面上的云笛》,也许是契合他心境的,湖即是鄱阳湖,云笛可视为他心的款曲,安静、真挚、悠然。事实上,当我断断续续读完这20多万的文字,仿佛看到的,是一个执著、投入、踽踽独行的歌者、思者和探寻者,数十年如一日,如同朝圣般深入鄱阳湖腹地山水人文历史的心路历程。

陶江的家乡昌邑位于鄱阳湖,母亲怀他时安身在湖堤决口后大水面的竹排上。他出生在洪水泛涨后搭在山上的一个小窝棚里,他的命运就与这水有了不解之缘,水成了他的胎记,是他一生的意向。正是在这个偶然降临的点位上,陶江建立起了原发的、不可磨灭的情结,对鄱阳湖圣徒般虔敬的心绪。故乡!这是作者生命的始发地,也是他情感的根据地,从故乡出发的精神游历才步履坚实。但浩大丰沛的鄱阳湖,该如何掀起她的面纱?如何建立自己与这片区域的心灵关系?

集子的开篇《荷花岁月》即是写故乡的荷,老家村子四周是布满荷花的小湖,在困难时期,村民用荷“煮日子”,母亲靠荷把一家从泥沼中艰难地托起来,那些日子,荷是物质的,是生存的支撑;当生活有了些着落,荷便开始有了精神的期许和寓意,比如“七颗莲”,莲生贵子,兴旺发达;而到了生活饱暖之后,荷湖便成了景致,成了美的象征,人们为美而来,赏荷、赞荷,放纵心情,将生活的美好揽入怀中。作者这些平实的记述,让我们能体会到作者内心对故乡的缱绻。《挑在扁担上的乡愁》是一篇有意味的散文,作者给扁担赋予了多重含义:它是耕读世家的象征,是乡风,是父辈的脊梁,是家族的担当。父辈们春挑秧种夏挑肥,秋挑禾谷冬挑土(上堤修水利),生活的重量都压在这挑子上,他们不敢懈怠,艰难却坚定地犁开属于他们的岁月。面对青筋暴出、大汗淋漓的父辈,“我”就对扁担有种恐惧感,希望通过苦读改变命运。但当这条扁担别无选择地压到自己的肩上时,只能挺身而出。文中说:“乡村的担当,我领了。”这是融入血液里的传承,是生命的伦常,正因为行走在挑子的行列中,“才不会迁就自己的懒汉意识,去枕着扁担做那不切实际的春梦”。这里,扁担这一几乎已被现代生活遮蔽的物件,在作者的回望中,成了有内涵有质量的厚重传统。故乡给了他以灵智,也给了他成长和命运挣扎的铭心经历,虽然时光的年轮辗过无数岁月,但故乡在心中,像陈年老酒,历久弥香。当他的目光掠过乡村的土地,对应到心头的,不是普通的物事,而是生命的具体:烧书的疼痛、挑堤的艰辛、乡场的眷念、灯戏的乡俗、父辈的目光……这些人生来路的记忆片段,经岁月的发酵,重新唤回一种独有的生命体验,成为精神的养分。相比一些虚泛矫情的“乡愁”,陶江的这些文字是有命运感有力量的,而唯其真切,才有共情。

我很乐意享受陶江笔下的鄱阳湖。他说:把心交给水。他说:我的一生就做着鄱阳湖的梦。他常常沉醉于湖边,看着浩瀚的湖水成就波澜荡漾。鄱阳湖是他的生养之地,更是他的审美母体,他要用心力呈现他的文学故乡。《湖面上的云笛》写湖的声音,大自然赋予鄱阳湖特殊的歌喉:春听汛,夏听涛,秋听风唱,冬听鸟鸣。这是湖的四季之生命回响,它沁入心,潜入梦,酿化成一种特殊的乡音,在这种声音的浸润下,内心一片澄明。又比如《村味》,作者要为村庄的味道赋形,将味道具象化地提纯:村味是劳作的汗味,是收获的谷香,是袅袅的香火,是花草、牲畜、屋宇的气味;作者还将味道抽象:村味是千年的积淀,是祖先骨肉的气息,是村人共生的习俗,是乡愁的复合。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村味是一种基因,是游子心中永远不二的指认。散文是心的驿动,是真情的流露,正是作者对家乡、对鄱阳湖的审美化表达,提升了文章的情感质量。同时,这种与世界、与自己心灵对话的表达,何尝不是梳理自己、发现自己的过程呢!

鄱阳湖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遗存,是养气明志的精神故乡,这是作者表达的又一观点。他以理性又满怀敬意的目光投向历史的深处,去翻开鄱阳湖这部雄浑厚重的大书,在时光的隧道中寻找文字的切入点,力图挖掘、呈现古人的心迹、气节、人生姿态及文化光泽。这里有陶渊明的桃花源,有王勃的绝唱,有汤显祖的灵感之地桃花岭,鄱阳湖上有诗,有苏轼的生命之痛,有朱元璋一定乾坤的古战场,有南宋臣宰江万里投水的气节,还有天下万寿宫、海昏侯遗址等等,这些丰博的积淀,实是生命之气的涵养之地。《在介冈,在鹤林寺》里,作者捕捉八大山人的心跳,探寻画圣的灵魂支点,诠释他寄寓山石草木上的生命伟力和自洁的君子之道,还原一位古代文人在朝代更迭之际丰富隐晦的心灵世界。作者还常以审视的目光探索人性,试图还原岁月尘封的历史现场,如《紫金城的目光》《墩墩的游走》等篇什。这种审视的目光,加深了文字的重量。

阅读陶江的散文,能感受到他内蕴于胸的情感浓度,内心的丰富情感鼓满了他想象的翅膀,具有一种“裹挟”的力量。这本散文集是作者向故乡的致敬之作,他全身心投入,倾尽情怀,感染着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