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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照在你身上,也照在我身上 ——《月亮之上》创作谈
来源:钟山(微信公众号) | 王玉珏  2021年09月02日09:07
关键词:月亮 王玉珏

阅读中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好的小说人物往往会叫我们产生“不适”感。

越是那些经典永流传的艺术形象,越是会让读者们觉得不舒服、不爽,让人胸闷,让人压抑,让人扼腕唏嘘,让人悲从中来,让人恨铁不成钢。《变形记》里变成甲虫的萨姆沙令我们不适,福楼拜笔下的包法利夫人令我们不适,阿Q令我们不适,林黛玉令我们不适,福贵令我们不适。他们的悲惨、卑微、狭隘、局限令我们不适。

之所以感到不适,那是因为我们在阅读中普遍代入了自己。文学有时候就是具备这样一种功能,它将一种现实生活中难得一见的东西演示给你看,它在艺术的许可或者叫包庇下,弄假成真,登峰造极,从而让作为读者的我们对自身的境遇在某一刻产生深刻质疑,那些阅读时作用于虚构人物身上的绝望、怜悯和排斥,统统回流指向了我们自身。很简单,每个人都从阿Q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或者从萨姆沙身上看到了自己有可能的影子。

作为作者,我努力向这一标准靠拢,向“不适”看齐,我努力想让“俞叔”这个男一号令读者感到不适。他令人不适主要是因为他的卑微,一个人究竟可以卑微到什么程度?一个人最大的卑微,不是对这卑微的领受和默认,而是对它的拒绝和反抗,以及反抗的徒劳。这无力和徒劳令我们深深不适。

“俞叔”的卑微,成因有多种,有我们当下所处社会阶层固化的因素,也有其个人的原因,包括性格成分和运气成分等等,但事实就是这样,他一生都被压迫在一个逼仄的空间里,无论是物质还是灵魂,一辈子都没直起腰来。“俞叔”令我们不适,他的卑微令我们不适,我愿意通过这虚构和极端的卑微,提醒一下我们或者我自己,这世界上,是可能有卑微至此的一个人的,一个人,是有可能卑微至此的。我猜想我们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对卑微的恐惧,包括那些正处于现在进行时中的强者、高高在上者。

作为与“俞叔”对应的存在,小说中的男二号,“我”那当局长的父亲,这个人物无疑是令人很舒爽的,符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取悦读者的设定,符合我们对强者不恒强、弱者不恒弱的这一鸡汤法则的预期。事实也的确如此,当病痛、衰老、世态炎凉等等不可抗力将所有的附加统统剥离,把他还原成一个自然人的时候,在他和“俞叔”的那个层面上,他也是卑微的,甚至比一辈子都没直起腰来的“俞叔”更加卑微。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人和人之间就是如此,人和万物之间亦是如此。万物之灵长、主宰、王者,这些头衔和命名会害死我们,所以人当存敬畏之心,如果实在不敬畏,也至少要保持些我们内心深处对沦为卑微的恐惧。

一个“俞叔”,一个“局长父亲”,不管他们是令人不适也好还是叫人舒爽也罢,其实都很悲催,说白了,都是生活当中的可怜人。既然可怜,我们就要给他出口,给他希望,文学就是干这个的,不然要文学干吗呢?奇怪而有意思的是,他们其实互为对方的希望和出口,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两个人的命运没想到以这样一种方式碰了头。即便无力,即便徒劳,至少还有希望。希望很远,远在“月亮之上”,不管是每年除夕晚上“局长大人”家阳台外面的月亮,还是走投无路时“俞叔”手机铃声里的月亮,至少都看得见、听得着,它属于需要它的每个人,月光照在你身上,也照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