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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迅《与父亲书》:怀念,就在文字的世界里再见
来源:中国民族报 | 黄国辉  2021年09月02日09:13

读某位相熟作家的作品,并写下一段品评的文字,我的脑子里总会习惯性地浮现出这个人的轮廓,书里的文字会像磁粒一样朝着这幅影像蜂拥而去,似乎那才是它们的归属之地。但读土家族青年作家向迅的《与父亲书》,他年轻的面庞始终是隐约的,而我的脑海中出现的是一片黛色的山峰和乡野一间陈旧的土屋。这或许因为,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和向迅以及他的父亲在同一个山系掰玉米、挖土豆,也和他一样惧怕虫蛇。

《与父亲书》由6篇关于父亲的散文构成。向迅积6年之功,扎入记忆的深处,打捞与父亲有关的种种细节,最终呈现的是中国农民父亲的普遍形象。

阅读中,我在书页里写下这样一句话:这本书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文学企图。但在书的后记中,向迅却说这本书的写作是有一些“企图心”的,他“渴望创作出不一样的散文”。而且与之前相比,他也“自认为还是有所变化”。

我倒更愿意从文本之中隐藏的某些东西去解读向迅的这次写作。和他这般年龄、性格的人,或许都能体会相似的无奈:面对面的无言,只有在被残酷的时间切割过后,才能获得拣取思绪的宽容与自由。所谓“与父亲”,我认为不只是写给父亲,更多是写给自己。经过时间的锻造和思想的折返之后,向迅对于每一个细节的梳理和笔下铸成的文字形象,显现出和“与”字相呼应的真诚倾吐。

散文文字中的向迅,更像一个面对辽阔空间的诗人。他的爱、忏悔和其他所有情绪都是毫无保留的,思维所到之处总有令人不曾预想的灵性隐喻。比如说到老家的阁楼,“那些楼板是他亲手铺上的。他应该相信它们”;比如父亲在患病时,“网状般密集的疼痛,如同尖锐喧嚣的往事,总是会在安静的夜晚变得愈发清晰”;说到母亲的埋怨,她“开着那辆她早已驾轻就熟的语言的挖掘机,把父亲数十年来不称她心的表现挖了个底朝天”。看起来,向迅在散文的铺陈中冷静而客观,除了自序中遍寻父亲曾写给自己的信而不得所引起的唏嘘短叹之外,他在整部作品中更像一个冷静而中立的旁观者。似乎文中的那个“我”始终是分身于自我之外的体验者,而执笔的我,仅仅是一个替“我”述说之人。

也许向迅所谓的“企图心”,部分就在于此。写作者其实更多时候是观察者,拥有超然物外的视野与胸怀,所以散文中的语言不只拥有情感的抑扬,还具有客观视角的冷静旁观。故而我们会发现,向迅写给父亲的文字不同于惯常所见的怀念文章,没有因父亲的离世而骤然情绪崩溃,对亲情的缅怀也并未覆盖现实生活累积的复杂情绪。但正因如此,这种内心与父亲的私语越发缱绻不舍,况味十足。

这才是生活的真实,也是散文中的真实。

但又不止于此。《与父亲书》中还蕴含着更多的隐情和向迅自身的期待。他对过往的追溯,对每一个细节的努力描摹,或者对于他者的揣测与猜度,似乎充满着一种对逝去之事的深刻自省。父亲于家境维持中的一度缺失,父母之间的口角与隔阂,是现实中的疼痛,也是催化情感的药剂。从这个侧面来理解向迅所谓的“文学企图”,我以为又是另一番情境。他不希望这部“与父亲”的书成为传统意义上的情感描白之书。他曾经朝夕相处的那个真实坦然的父亲,并未因为人的离去和文字的纳入,而理所当然地陷入一边倒的、澎湃的情感浪潮中。他笔下的父亲曾是“长满了隐形的羽毛,还有一对巨大翅膀”的父亲,同样又是“口袋瘪瘪的,没有带回我们的学费”的父亲;是一只“独角兽”一样的父亲,也曾是一个木讷和不知所措的父亲。这样一个送给亡故之人的文字世界里,不仅有父亲,还有母亲和他们的子女们,有那个不断萦绕在向迅心头的故乡。只有这般怀念才是可信的、牵扯着的,并永远无法割舍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父亲书》并不是一部站在父亲的人生末尾来回望的总结之书,而是情感的再造和重生之书,在生活的细节和纹路中,向迅拓开了一条不一样的怀念的河流。由此,也就更容易理解书中最后一篇《无名之辈》的纳入。如向迅在后记中所说,这篇散文“与父亲并无直接关系,但它却是我与父亲所共同经历过的重叠的人生中,难被摒弃的记忆”。初读这篇作品的确会有突兀之感,但它如同一颗在暗处慢慢拧紧的丝扣,延宕了前几篇作品的内在情绪。你或许无法直接感受它的力道,但它悄悄凝滞怀念的氛围,绵延怀念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