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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像 · 互文 · 象征:一个儿童文学新文本 ——论李东华长篇儿童小说《焰火》
来源:南方文坛(微信公众号) |  谭旭东、柳伟平  2021年06月21日09:59

李东华是儿童文学界一位实力作家,她在小说方面耕耘多年,出版有《少年的荣耀》《薇拉的天空》和《小满》等20多部,只是因为太过低调,每次作品出场似乎都没踩到热闹的鼓点。但相比当下畅销的儿童小说,李东华的创作可谓“难度写作”。儿童文学作品要考虑儿童阅读能力,所以一般语言浅易,情节简单,甚至呈现一定的浅表化和平面化。但作为文学作品,就不应该“满足于表现事物表面的现象和意义,而应该深入神秘世界的内部,使内在和外在达到高度的统一”①。据此,我在多年前提出了“难度写作”的概念,作品要“坚持艺术标准”,“带有永恒真理性的精神”,同时与“生活保持一定的审美距离”②,对儿童文学写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李东华一向有这样的文学自觉,其长篇《焰火》便是“难度写作”的明证。

有意思的是,李东华的长篇小说《焰火》(2019)是由短篇小说《针尖上的天使》(2013)扩写而来的。《针尖上的天使》长约1.2万字,“我”对同学哈娜心生妒忌,屡次使绊子,哈娜过世后,“我”深感愧疚。这部小说是对青春往事的追忆,对少女心理的开掘也有限,而到了《焰火》,篇幅扩展到十余万字,不仅故事充实丰盈,还增加了人物间的镜像关系,以及互文、象征等文学手法,使这部以心灵成长为主题的小说显得肌理绵密,内蕴深沉。本文拟从“镜像”“互文”和“象征”三个关键词入手,对《焰火》进行对照性研读,以期窥见李东华儿童小说的复杂文本是如何建构的。

一、“并置对照”的人物镜像结构

在李东华的短篇小说《针尖上的天使》里,故事的主角是哈娜,“我”只是叙述者,在故事中参与程度不深。而到了《焰火》,“我”有了姓名——“艾米”,其心灵成长经历了“镜像阶段”。根据拉康的“镜像阶段”理论,自我主体意识是在与“他者”的关系中从无到有地形成的,而婴幼期的6—18个月被称为“镜像阶段”,人类主体的“我”在此初步形成,所以镜像阶段是自我主体意识形成的开端。通过镜像阶段,人类“建立起机体与它的实在之间的关系,或者如人们所说,建立起内在世界与外在世界之间的关系”③。而且,从镜像阶段开始,人始终在追寻某种形象、某种形状,并将之视为“自我”,而每次欲望(或理想)的投射,都会构成一次镜像体验,并达成镜像认同,而随着新的镜像体验发生,就会否定之前的认同,于是开始寻找新的认同。在这种认同—否定—新的认同的过程中,主体得到了成长。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儿童文学作为成长文学,主人公都处于这一过程中。

对于《焰火》的艾米而言,她面对的镜像有一明一暗两个,明里是明丽的美少女哈娜,暗里则是神秘的弹琴少年,从而建立起两组并置对照的人物镜像结构。她通过镜像建构“主体”,渴望成为哈娜,同时渴望弹琴少年的认可,而这个过程又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否定。在《焰火》中,艾米学习优秀,虽然相貌普通,但对于自我非常认同。然而,美丽少女哈娜的出现,让艾米开始了“镜像体验”,小说里也接连出现“镜子”的意象,哈娜“仿佛一面镜子立在你的面前,使你不由得从中打量了自己一眼”④,艾米“猛然间站在了镜子面前,你猛然间看到一个陌生的丑丑的女孩子站在你面前,你猛然间意识到这个女孩子居然就是你自己”⑤。至此,艾米她开始怀疑以前的自我认同:目睹哈娜得体精致的装束,艾米下意识地去遮挡自己样式过时的裤子;听说哈娜会弹钢琴,艾米的心顿时“像被蜜蜂蜇了一下”⑥;艾米没钱交学费,却遇见哈娜有零钱买古琴;哈娜自己生病,却还是收留了艾米丢弃的小黄狗,艾米觉得自己被映照成“坏人,穷人,俗人,小人,懒人,蠢人,丑人,根本算不上人的人”⑦。这让她异常失落,对自我产生否定,打破了往日安稳的心境。

而正因倍感失落,艾米想通过幻想得到温暖,而这就引出了故事的暗线。艾米哥哥艾淼遭遇车祸,父母赶去千里之外,数月不归,艾米独自在家,深感孤独恐惧。幸好不远处有琴声传来,穿透黑夜,温柔地陪伴着她,抚慰着她。她固执地认为,弹琴者没有头发,必是一位学艺术的男孩,并对他深深依恋。这种情感,是她之前所没有体验过的,所以也是对以往生活的否定。

第二阶段,嫉妒。在镜像体验中,镜像被视为一种标准。面对标准(哈娜),艾米先是内心涌动一股气体,“有一点痛,有一点酸,就这样慢慢地弥漫了我的全身”⑧,后来又“被嫉妒的火焰焚烧得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出尖叫”⑨,并开始用少女的方式开始报复,对哈娜说错去养老院慰问时的集合地;教育局领导来听课,班主任安排哈娜朗诵,艾米却没有告知,想让她当众出丑;在班主任面前暗示哈娜“早恋”。而在暗线里,艾米向姨妈借钱遭拒,又在哈娜面前露惨,自尊心受到重创,想逃离现实,幻想那个弹琴男孩出现在窗前,与她四目相对,倾心地爱她,接纳她所有的不足,以此唤起她生活的勇气,获得镜像认同。

第三阶段,新的认同。嫉妒都源于羡慕、向往。艾米虽然看似排斥哈娜,其实内心非常向往,将之视为完美自我的投影。艾米受邀来到沈振宇金光灿烂的豪宅,看到哈娜坐在钢琴边,希望把沈振宇置换成弹琴男孩,把哈娜置换成她,一人弹琴,一人朗诵诗歌。另如在丢弃小狗之夜,艾米在梦里像哈娜一样轻盈、美丽。哈娜过世后,她在白日梦中看到哈娜转学,反应比沈振宇等人还要激烈。这一方面是出于歉疚心理,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失去了“向往的他者”。而小说随着哈娜身世的展开,艾米的内心又发生了地震。

这个真相是分三步揭露的。第一步,身体的真相。当艾米得知哈娜身患绝症,看到那么光鲜幸福的人竟孱弱得不能走路,感叹“活得好惨”“活得失败”,于是深感后悔,希望让一切都重来。第二步,身世的真相。哈娜不仅身患绝症,身世更为可怜:遭父母遗弃,被姨夫家暴,虽不缺钱,却极度缺父母之爱。可就算如此,她还体谅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或许他们都有自己的不得已”⑩。艾米深感震惊:原生家庭如此不幸之人,却依然执着于人世,用善念超越现实的痛楚,用瞬间的美感体验来美化现实的杂芜。这种“向死而生”的存在主义智慧,深深影响着艾米。第三步,弹琴男孩的真相。哈娜死后,夜晚琴声也消失了,艾米鼓足勇气,去寻找琴声之源,却发现她假想的弹琴男孩便是哈娜。

在拉康看来,自我始终是虚幻的、空洞的,需要在“他者”中生存、体验,才能得到确认。艾米经历着镜像体验的迷惘与创伤,并在与一身两角的“他者”的对照中不断追寻主体,寻求身份认同,艰难地成长着,直到她已成人,将对哈娜的忏悔之语写在笔记本中,烧给天国的哈娜,终于得到身心的宁静,获得了新的认同。

如果用荣格的心理分析观点来看,哈娜还象征着内在的自性——心理完整的意象,作为高于一般自我意识的形象而出现。艾米对照着哈娜,从最初嫉妒于她的容貌与出身,到服膺于她的人生态度,最终完成了自我探寻与反省,新的“主体”才得以确立。

李东华用这种“并置对照”的手法书写生命的成长,使艾米与哈娜、欧阳细雪与朱子枫(《逆光的天使》)、昝小萌与邱冰轮(《再见,玛格丽特》)形成了镜像结构。通过这种镜像,艾米等人看到了自己,确立了身份,明确了心灵发展的方向。这一方面也表现了儿童具有内在的成长力量,另一方面这种书写让读者在这种对照中,加深了对小说人物的理解,从而洞察作家的用意。

二、多种艺术的交响式互文

“互文性”的概念由法国理论家克里斯蒂娃于20世纪60年代提出,继而在其1969年的著作《符号学:语意分析研究》(1969)一书中重新提道:“一篇文本中交叉出现的其他文本的表述、已有和现有表述的易位。”⑪而前文本进入此文本中,又会因为语境的不同,产生意义上的异质性,或改造,或扭曲,或误读,或反讽,与原文本不尽相同,李东华正是借此来丰富其儿童小说的文化意蕴,使其儿童小说呈现出不一样的审美内涵。

首先,与经典文学的互文。《焰火》有明显的经典的互文。在小说第七章《柔若彩虹》中,哈娜自知来日无多,于是与朋友们做最后相聚,并朗诵里尔克的《秋日》、叶芝的《随时间而来的真理》、萨福的《暮色》和默温的《又一个梦》。少男少女们因为阅历有限,对这些诗理解不深,并产生了某种程度上的误读。其实李东华是有意为之,使这些诗溢出了小说文本,阐述着生命的意义,当然,也增添了小说的诗性气质。

比如沈振宇朗诵里尔克的《秋日》,眼中充满苍凉;哈娜咀嚼着“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也颇有悲秋之感。但这是一首祷告诗,写出夏日过去,秋日丰收,世间一切井然有序。诗句“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常被解读为无家可归,孤独可怜。其实在《圣经》中,没有房屋并不可怜,比如施洗约翰在旷野上传道,不耕种也不造房子,只吃上帝赐予的食物。此外,德语“allien”除了“孤独”之外,还有“独立”之意,所以“Wer jetzt allein ist,wird es lange bleiben”一句,未尝不可以翻译成“谁此时独立,便永远如此”。里尔克深知不被外物羁绊,人就可以得到自由,可以“醒着,读着,写着长信”,在秋风浩荡、落叶纷飞的时节独自漫游,与上帝对话,得到人神之和谐。

再看杜小美朗诵的《随时间而来的真理》。中年叶芝认为年轻繁花似锦,但心智尚幼稚,“谎言”不断,虽然美丽却显得空洞;而年长后,“在阳光下抖掉我的枝叶和花朵”,形体衰朽而心智成熟,可以“枯萎而进入真理”。哈娜这棵青春小树也在枯萎,也将进入真理,她的灵魂正在超越,她变得“向死而生”,珍惜着光阴和生活的细节。

艾米朗诵的是两首短诗:

晚星带回了

曙光散布出去的一切

带回了绵羊,带回了山羊

带回了牧童回到母亲身边

——萨福《暮色》

我踏上了山中落叶缤纷的小路

我渐渐看不清了,然后我完全消失

群峰之上是夏天

——默温《又一个梦》

《暮色》像是在说,哈娜从大地出生,如今时间到了,又要回到大地之中。但它其实是一首田园诗,与“斜光照墟落,穷乡牛羊归。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王维《渭川田家》)意境相仿。默温深受中国禅宗影响,其诗作常有“无我”境界,所以《又一个梦》接近“曲终人不见,江山数峰青”(钱起《省试湘灵鼓瑟》),充满宁静之气。

此外,第七章出现陶渊明的《饮酒·其五》(结庐在人境),也正是哈娜的写照,她被许多男生示爱,却处之泰然。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人间风景不仅给了她最后的慰藉,也有意无意地叩问了人存在的意义。当然,热闹人世间,寻常人并不太思索这个问题。比如第九章中,艾米哥哥艾淼大难不死,于是全家庆贺,收音机传出的《玉堂春》片段,刚好演绎了芸芸众生期待的圆满结局,与哈娜之死形成了反讽性互文。这说明,普通人对于死亡和不幸总愿自动屏蔽,于是也就错失了做形而上思考的机会。

如此等等,与经典的互文也证明了李东华有比较丰厚的学养,也有足够的对经典的理解与敬意。

其次,与经典音乐的互文。李东华精心地编织小说文本,不仅引入经典诗歌,还融入了经典音乐。在《针尖上的天使》中,哈娜只弹了一首极普通的《献给爱丽丝》。而在《焰火》中,行文里则交织着各种名曲。甚至,全书一共十章,每章均以一首经典乐曲为标题,而正文之中则将此曲与小说情节有机融合,构成非常独特的文学与音乐互文。

根据这些乐曲与小说文本的关系,这种互文结构又可分为两类:

第一,相互印证。比如第一章中既有哈娜弹奏钢琴曲《亚麻色头发的少女》的动人场景,又嵌入法国诗人勒孔特·德·里尔的同名诗,小说结尾又描述了雷诺阿的《艾琳小姐》的油画。作者动用了音乐、诗歌、油画,形成艺术互文,立体地描述着哈娜的高贵、美丽、神采飞扬。第三章《向黑夜出发》出现时,艾米畏惧黑夜,幸有琴声相伴。此曲先是宁谧悠长,中间“节奏越来越快,活泼的、旋转的、跳跃的、像一支舞曲”⑫。这既是曲子的特点,也写出艾米心境的变化:由孤独转为对假想的弹琴少年的依赖。第四章中艾米在现实中受挫(借学费不得,又在哈娜面前暴露窘境),寄希望于幻想(与弹琴少年不离不弃),却又心知无望,而乐曲《梦中的鸟》细致地表达了这种心绪。再如《柔若彩虹》展现哈娜与众人的相互留恋,这与钢琴曲的意境丝丝入扣。此外,《焰火》描述着哈娜生命的璀璨与短暂,《辞冬》标志着艾米心灵救赎之后的释然。

第二,话外之音。既是互文性,文本之间除了相互印证,有时也会有弦外之音,增加文本的丰富性。其中有暗示。比如第三章中的《蓝色的爱》与此章中的《梅娘曲》互相对应,都是倾诉爱的无望与孤独的思念,暗示了哈娜死后,沈振宇将苦苦追思,艾米的遗憾将难以释怀。第五章中出现的《野蜂飞舞》虽然节奏欢快,充满生命的气息,但其内容却是王子化身野蜂在惩罚两个坏人,对应于小说正文,暗示这“坏人”便是艾米。因为此前她屡屡给哈娜使绊子,此后又给班主任进“谗言”,所以日后她也得到惩罚:陷入内心无止境的自责。也有反讽。比如第六章《小狗圆舞曲》本是欢快诙谐的,可现实中艾米却嫌小黄狗麻烦,故意将之丢弃。再如第九章标题虽是《安妮的仙境》,曲子自然宛如仙乐缭绕,但小说所写的却是哈娜遭到父母遗弃的悲惨身世、艾米一家团圆的烟火气息与世态炎凉。情节与音乐产生背离,也是耐人寻味的。

李东华通过互文的手法,将经典文学、经典音乐与小说内容并置,使之互相阐释,互相映衬,一方面推动了叙事,另一方面也形成了表层叙事下涌动的暗流,使叙事结构更加立体,从而使有限的文本具有了广阔和深邃的审美和解读空间,在中国儿童文学界独树一帜,其成功之处也是值得借鉴学习的。

三、“象征”:日常意象的深层意蕴

对于象征,黑格尔曾说:“作为象征的形象而表现出来的都是一种由艺术创造出来的作品,一方面见出它自己的特性,另一方面显出个别事物的更深广的普遍意义而不只是这些个别事物本身。”⑬也就是说,象征(尤其是私用象征,与约定俗成、所指比较固定的‘传统象征’相对)的意指是不确定的,其暗含的意义是丰富乃至无限的。儿童文学中象征的用法由来已久,比如《青鸟》中寻找“青鸟”便是象征着寻找幸福,曹文轩的《根鸟》充满了整体象征的梦幻之美,沈石溪赋予笔下的狼也有男性的象征意味。曹文轩对象征情有独钟,他曾在一次演讲中讲道:“我认为,儿童小说应该有意境,要有诗和散文的气质,而要获得这一切,则需要借助象征。我喜欢象征。”⑭李东华也是如此,她在《焰火》的各处布设了许多私用象征,给小说增添了许多内涵。以下仅举几例。

(一)焰火——短暂而耀眼的生命

在哈娜最后一次与朋友们相聚时,沈振宇和阿福跑到屋外,在河边燃放了焰火。焰火骤然升空,迅速开放,又瞬间凋零,“像流星,像焊接时飞溅的火花,像光的稻穗”⑮。所以象征着哈娜短促而耀眼的生命。哈娜生命虽短,且际遇不顺,却偏要认认真真地活,就算“命运起了一个糟糕的开头,她却一定要赋予它一个圆满的结尾”⑯。她之前曾多次说,好想为一枝雏菊活一辈子,为一些诗再活一辈子,现在她又说,好想为学会德彪西的《焰火》而再活一辈子,这是“向死而生”的生活态度。焰火“用一毫秒来燃烧自己,却留给黑夜永久的灼伤”⑰,这也正是哈娜带给艾米等人的正向影响,帮助他们超越庸常的现实。从这个意义上说,“焰火”也象征着每个人的青春,包括那种纯洁而执着的心境、昂扬向上的精神追求。

(二)八仙花——爱与美好

在《针尖上的天使》中,哈娜转学而来时,“雨不大,但是落得时间久了,在樱桃花的花心里,也一定蓄满了,风吹过的时候,便像眼泪一样飞速地落下来”⑱,到了《焰火》中,在相同的语句中,常见的“樱桃花”被相对陌生的“八仙花”所取代。“八仙花”在书中反复出现,可见是作者刻意为之。哈娜的名字“如同校园里摇曳的粉白淡蓝的八仙花,在许多人的唇边,次第开放,又迅速凋零”⑲,表明哈娜惊鸿一现,转瞬消失;哈娜出现时,艾米看到八仙花“像揉皱的手纸一样。脏污,憔悴”⑳,暗示着艾米即将“失宠”;沈振宇在最后一次相聚时,送给哈娜一束冬日里在暖房中盛开的八仙花,可见顽劣如他,心中也对哈娜无比珍爱;哈娜的吊坠上绘有八仙花图案,代表她对父母的眷恋;若干年后,艾米一直在家里养着八仙花,又刻意地将《亚麻色头发的女孩》诗句中的“苜宿花丛”抄成“八仙花”,代表了她对哈娜的歉疚与追思。总而言之,“八仙花”象征着爱与美好。

(三)小黄狗——童年

在《小狗圆舞曲》一章中,艾米对一只“皮毛苍黄干涩,好像荒凉的沙滩”,“眼睛里有说不出的苍凉”㉑的小黄狗同病相怜,便收养了它。在荣格精神分析理论中,小狗往往象征着童年:它在长大,所以胃口好;它还小,未经训练,把家里弄得臭气熏天;它能在枯燥乏味的街景中发现趣味。但艾米此时正觉得遭到了父母和同学的遗弃,终于对小狗失去了耐心,就将它丢在了大街上。而当晚,艾米却做了个梦,梦见她变成哈娜,与小狗嬉戏,一切快乐自由。幸而小狗冒雨回来。艾米决定和它好好相处,但几天之后,她把小黄狗带到街上,在犹豫不定之中,小狗被哈娜抱走了。当杜小美对她说:哈娜自己生病还收养小狗,真如天使一般。艾米心烦气躁,觉得内心四分五裂。之所以有这样的强烈反应,是因为艾米失去了自我。当哈娜死后,艾米重新收养小黄狗,可时过境迁,小黄狗的眼中已融入哈娜的身影,时时令艾米不安。最终,小黄狗被爸妈送走了,而艾米的童年也终于一去不返了。

在修辞学里,象征是比对比、比喻和联想更为高级的修辞。诗歌写作里象征手法的运用,几乎是诗歌是否具有现代语言品质的一个标志。对小说创作来说,象征意味则更加显示作家的艺术水平。李东华不但在《焰火》中,在其他儿童小说中也大胆地运用象征形象,克服了儿童小说内涵不深、余味不足的弱点,引导着读者透过意象表层,去探索、体会、领悟文本当中更深远、更宽广的意蕴。

四、结语

台湾作家林良将儿童文学称为“浅语的艺术”,他强调,浅语绝非简单直白,而是将平常语言经过艺术的处理,使之言浅而意深。㉒对李东华《针尖上的天使》和《焰火》的对照性解读,见证了一个儿童文学复杂文本的诞生过程,也了解到了优秀儿童小说的内在艺术肌理。当然,这也让人发现,真正的“复杂文本”和“难度写作”,并不是缺乏情趣的雕琢,以及华丽辞藻的堆积,它依然是个“浅语的艺术”。

首先,《焰火》是一个完整、曲折、动人的故事,当中还设置了悬念,让读者乐于阅读。其次,它有着极为优美的文字、令人惊艳的修辞,长句短句也形成符合心绪流动的节奏。再次,作品对少年心理把握极为精准,艾米由平静而嫉妒最后忏悔的心路历程十分可信。而在此基础上,李东华使出浑身解数,将镜像关系、互文关系,以及象征性意象,都编织到小说文本之中,使它在横向、纵向上都有延伸,宛如经纬交错。

总之,李东华的《焰火》作为一个儿童文学的复杂文本,是具有文学史意义的佳作,无论是把它放在新世纪儿童文学里,还是放到当代儿童小说里,它都是值得反复研读的佳作。相信,《焰火》必将启迪着更多内涵丰富、意蕴深沉、笔法精致的“浅语的艺术”的诞生。

(谭旭东、柳伟平,上海大学文学院)

【注释】

①[法]伊夫·瓦岱:《文学与现代性》,田庆生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第146页。

②谭旭东:《儿童文学的多维思考》,未来出版社,2013,第89页。

③[法]雅克·拉康:《拉康选集》,褚孝泉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第86页。

④⑤⑥⑦⑧⑨⑩⑫⑯⑰⑱⑲⑳㉑李东华:《焰火》,长江文艺出版社,2019,第10、10、12、109、141、30、142、148、142、133、33、1、6、85-86页。

⑪[法]蒂费纳・萨莫瓦约:《互文性研究》,邵炜译,天津人民出版社,2002,第3页。

⑬[德]黑格尔:《美学》(第2卷),朱光潜译,商务印书馆,1979,第28-29页。

⑭曹文轩:《曹文轩儿童文学论集》,21世纪出版社,1998,第37页。

⑮李东华:《会飞的小溪》,天天出版社,2017,第16页。

㉒林良:《浅语的艺术》,福建少年儿童出版社,2017,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