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2021年第3期｜白小云：一生繁花（组诗）
酿
粮食重新查视自己，在人间
寻找内部辗转的记忆
寻找之路曲折，释放之路未有
水失魂落魄于回忆，遇见所遇如此偶然
风声、雨声和哭泣声、欢呼声
将引燃虚无的纯度，咒语神秘
神明和先祖不语，脱胎换骨需贵人引路
血液里病毒正在升温，破坏周遭的成见
寻得而后放弃，建立而后毁坏，
温和而后暴力，蠢蠢之心是暴力的酵母
粮食们酝酿，超越自然的力量
平凡的要与有毒的汇合
布施之门微微打开
质壁分离，神话将成
餐食有力而少饮通达
玫瑰
你说：我是另一种植物，另一种存在
另一种比荆棘更带刺的诉说
一种被命名的了，有的无。被囚禁的释放
就像你，也曾被抽象的描摹吸引
被按入来历不明的池水中
被虚无的坚守腐蚀、灼伤
我说：香味总是难以说明，却又挥之不去
你在这里，在这书页的一角暗暗哭泣
在我笔下怀疑，在虚构中被反复虚构
在此处或彼处镶嵌于较量的鸿沟
这便是你在世界的每一处真实存在了
你灰暗的废墟正是血色的沃土
逐渐枯萎的也正是逐渐盛开
深秋
雾在逐渐冷去，将会变成霜雪
落在凌晨的枯叶上，动摇一个轻盈的梦
——这几乎是一定的
伸向天空的树枝会断裂，风要吹尽一生的繁花
飞翔的都要四散落下，化为沉重
才算结束
无所不在的思念，也在它的深秋
在总结中
混沌
你我行走在雾中，说些什么呢
误会并不存在
我们的想法没有不同，我们
是一样的
难分你我，所历坎坷，无非是
曾经试图区分一些有无，但
那其实
无须存在，也无须辨别
我这么想，你笑了
时间尚早，过去就是现在，也
是未来
死去的东西，就安心死去，因
为活着的
也未必活着，就如你我和现在
你这么想，我也笑了
我们行走在雾中，看见了看不见
嗯，雾也并不存在
豆腐
在红色辣椒、棕色花椒、绿色 葱花
肉黄蒜瓣、黑色豆豉覆盖下的
白色柔软……热油里翻滚煎
熬过的情谊
依然有你我之分，众配以奉
出所有
突出主体——它有限地吸纳
它们
软而可食，它不解释不得已
它们与它在油锅里翻滚，把
热辣多彩的毒
交给它，它带着它们
以粉身碎骨之软、之白、之寒
走向黑暗深井的未来
他们取食美，它们端出所有
的毒
古典的盒子里，装着地图和
匕首
水仙
清水无波
它身在镜面中
头顶和脚下的世界互致问候
爱之清澈亦是恨之清澈
这是平衡的法则
一点点抽出怀中宝剑
刺往苍茫高远，林立如绿
身后，深渊里有剑鞘等候
一半的你收留另一半的你
走出多远，归来便需多久
剑柄里小拳头们紧握
攒挤芬芳，膨胀欲望
戴金冠的婴儿们将要诞生
在这儿、在那儿
洁白的脸庞
洁白的脸庞
花茶
梅花欲开
新水沸腾，模仿旧日春暖
捧杯，嗅它在不在
——被高搁珍藏，它只是
作为一种引诱，存住
它的不肯。摘它时将开未开
它的执念便是不开
几朵漂浮，梅心酸楚
时间给的补偿无效，在水中
失去的不能在水中回来
手捧去年挣扎、眼前惆怅
他作为不肯妥协的冷
被摘离人群
银杏
落日前燃尽
火炬在手，黄金铠甲在身
它们指向天空，浩大的白眼
需配纯粹的火焰，清风中的
小扇子，隐藏着傲慢
离别前何须忍耐和哭泣
它曾青涩，也将烈焰
腊梅
看电影回来，我们走在
腊梅花开的月下
杀手随身携带花盆
生活的苦难总是如此，他说
我已经长大，我正在变老
我会活成你。她说
金吊钟敲响，旱不死的灵魂
小皇冠戴在我们头顶
你尝试说些什么，洁白的影子
晃了晃，香气落在泥土里
这是腊梅花开的月下
鲸鱼
是鸟儿飞翔在水里
是大海里温柔的小岛
它铸铁的沉默犹如喷泉歌唱
它沉重的呼吸孤独嘹亮
当上面的世界喧响
它沉入深海里黑暗的城堡
压在大船底部，静静睡去
不懂它，一个稚嫩的声音说
忍耐换来了误解
就如世界忍耐你们
一个沉重的声音说
黑天鹅
它划双楫起航
去更大湖泊的远方
桦树林时时吹来春天的风声
多草的河里许多竖琴温柔弹奏
心爱的水花，开在镜子里
天空左右倾倒，互相凝视
来自地球另一边的远行者
小公园里，唯一的少年
它翅尖的羽毛被剪平
——触摸云的手指
弹琴的手指
它划双楫起航
去小概率的远方
冬至
两只乌鸦缩着脖子
在梧桐高大的枯枝上
冷眼俯视
一群群红鞋子攀着
灰冷山墙的缝隙
向上向下向四处
逃跑
月亮的小嘴唇，苍白
在湖水怀里噘着
睡着了
下雪了
现在，它带着冷
欢呼只是童年的真理
过往被镂空，切片
粉碎成梦的婚礼。纷纷扬扬
集结在高处的
企图以坠落毁灭自己
以广阔的覆盖呈示生之神秘
这是对纯粹的一次集体皈依
它和它们，保持沉默
缄口不言片刻前的透明
不言流淌时的清脆
不言它们怎样汇聚又分离
怎样热烈地蒸发又寒冷地冰化
它们安静地，从天空跳下
一群群，投入新一轮的上升
天地反转，地平线模糊
太阳正从山脚缓慢醒来
酒后
摇晃着蛇形向前
它向城市深处掘进
你跟着摇晃前进
在它灼热气味的内部
一个梦接着一个
他们劝你饮下
空间狭小，拎包的、听书的、
看手机的、补妆的、喂奶的、
放学的、失恋的、赴约的……
在你的前后左右生根
吊挂、攀援、倚靠、独立着
一个饱嗝压着一个
一滴汗水覆盖一滴
一颗气球挤破一颗
一脚堕落踩到一脚
你站在密密树林里
被暖风从四面八方吹
树影婆娑随你摇晃
酒的气味从嘴里跑出
嘭，又一瓶启开
小树林喧哗沸腾、摇晃四散
家就在下一站的下一站
下一站在远方
小说
请你再给我一点，他听她说
童年的乞求者，一遍遍重复
他记下，企图以此抛弃和创造
笔有繁茂的枝节，但不听他说
受到的侮辱有一双愤怒的眼睛
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不敢看下去，他遇到了
童年的背叛和攻击
迷宫
他们讲述往事，浪花堆积成山
一遍遍冲洗，淹没的前一刻
在下一刻露出面目
这后来的前一刻，永在诞生
——世上没有两条相同的河
它在原地，又在远方
事中人躺在涟漪中央
被浪花装饰，它们涌上来
覆盖着退去，又涌上来……
身影模糊，前路渺茫。他是
自己唯一的指针
在语言的迷宫里
指向时间不变的出口
暂停
1
它斜挂在空中
为自己做一次预言
张开的翅膀，在飞行中恒久
不再打算收拢
2
蜂鸟徘徊，停留于缓慢
一朵雾，聚集天空所有
它善于轻盈
把握稳定的美
急速而持久地扇动
小世界里盘旋着上升
创造它新的现实
3
向流水吐出身体
迎接柔软异质的清洗
——疼痛的碰擦与交出
入侵者将被刻入晶莹
无数次，许多年……
它乌黑的壳沉默不语
深藏的故事闪闪发光
流水看不见
这是完美的必须
4
在起飞吗
烟火金翅膀绚烂
每一粒药尘都炸开
你握着在痛中燃烧的它们
呼啸着飞过菜园、飞过枝头
像自己被点燃
夜幕的画框，紧紧衔住你
5
漩涡
大海中倒立的孤独
飞轮旋转，驾驶着自己向下
向下
6
海浪吞吐礁石
在靠近与别离中往返
它逐渐爱上，这动荡的摇篮
浪花，被高高举起再狠狠摔碎
它爱，用白裙边短暂的美
落日凝视你的目光透明
潮水倾听你的耳朵柔软
它们用缓慢的方式度过刹那
用艰难的方式想你
白小云，女，生于苏州，现居南京。在《钟山》《作家》《十月》《上海文学》《诗刊》《星星》《诗歌月刊》《诗选刊》《中国诗歌》《草堂》《芳草》《飞天》等发表作品若干。现为北京师范大学创意写作研究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