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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龙球》创作谈:与足球无关,与流言有关
来源:《收获》 | 尹学芸  2021年05月25日07:43

佛家讲“缘起性空”,认为世界没有独立存在的事物和常住不变的东西,一切都是因缘和合而生。有天突然想,这跟写小说何其相似。很多时候,小说便是写“缘起”的过程。你怎样,你因何这样,你为什么这样,你有哪些从量变到质变的诱发,都是需要作家回答的问题。作家写作的状态,也跟参禅相仿佛。不同的只是,作品有完成时,而参禅永远在路上。

小说命名《乌龙球》,但确实与足球无关。这只是表象。表象之下是不是还有连作者都难以说清的关联,这是另个层面的问题了。不过我确实朝那个方向想过,而且努力思索寻找答案,当然不得要领。但如果换个角度,说“乌龙球”只是个象征,就像真相大白于天下,不免让人觉得寡淡。

很多年前我是足球爱好者。熬夜看过许多场足球赛,给报纸写专栏,写得煞有介事。我承认我只是个伪球迷,像熟知的许多女性朋友一样。看球不是看球本身那样简单。不是足球本身吸引我,而是踢足球场的氛围和意志力让人着迷。我就是为了开心和热闹。有人是为了看球星,有人是为了看输赢,还有人是为了看规则。看不喜欢的人犯规,就像眼下看不喜欢的人“进去”一样,都喜大普奔。但那时绝难想到一个乌龙球做了小说开场。“法国世界杯那年,我第一次看足球。在这之前,我看球迷。”这样一句落在电脑上,内心忽然有种笃定,虽然还不知道接下来的叙事是什么样子。可万事开头难,开了头就一点也不难。我经常这样鼓励自己。

这也许就是当年看球的意义之所在。时过境迁,当你以为记忆抹去了那些鲜活时,那些意义却像植物的根须在腐烂的泥土中游走,冷丁钻出了地表,自己长成了一种植物。突然想,这是另一种因缘罢了。

这仍然只是表象。

从市里开会回来已经是腊月二十七,单位安排的慰问任务迫在眉睫。一个上午跑了好几家,最想见的人一定排在最后,因为想多说几句话。长条形的客厅并有两溜沙发,老领导特意坐到我身边,膝盖顶着膝盖。那是一位注意搜集我信息的可敬老人,在职时给过我许多帮助。她迫不及待问:“听说你遇见事了?写电视剧让人骗了,卖房开公司赔了,赔了多少?”那种关切令人动容。我心中鼓动着很多话,但一句也没有说。我不时瞟一眼墙上的时钟,分针和秒针都走得太快了。我知道她这些话只能跟我说,不知积攒了多少时日。往外送的时候她攥着我的手,谆谆告诫,一定要小心,现在骗子太多了。这话其实我也想对她说。我还是忍不住告诉她,我卖房是为了买房,没有开公司,也就不会赔得倾家荡产。她仍不相信,问我:“住进去了?”

晚上九点多,台灯漾出橘黄色的光。每天这一刻都是最享受最静谧的时候。我洗漱完毕靠在床头,膝头放本”收获文学榜“的合集,我下决心把所有篇目都看完。回想老领导的话,总感觉有些魔幻,不知那些信息从何而来。

没想到更魔幻的还在后边。突然有人打来了电话。他是老三届,我跟他有点类似忘年交。他说,你那本书挺好,就是把年代搞错了。我这一惊非同小可,差点灵魂出窍。他说:“我和好几个有学问的人沟通交流,大家都说现在才是二十世纪。你书中写的七十年代应该是十九世纪……”我汗都要下来了,确实被这个话题砸得有点蒙。于是我使劲想、使劲想,找参照。最先想到的居然是托尔斯泰和十九世纪的俄罗斯文学,以此来衡量我与那个时代的距离,由此断定我所处的时代是现实的,不是超越来的,才逐渐还魂。他不难被说服,说那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说完,挂了电话。我真是惊魂未定了好一刻,说不清多少思绪纷至沓来。

这一幕其实与白天的事情没关联,可既然发生在我一个人身上,怎么可能没关联呢?我是一个多么善于化不利为有利的人啊。于是我缓慢拽过来苹果本,打下了这样一行字:“法国世界杯那年,我第一次看足球……”好歹加了个题目“与流言有关”。我当时就想写一个有关流言的故事。可第一行文字敲出来,我就知道超越了流言本身。

我所处的是一个熟人社会,这样的生态环境会催生不一样的语言系统或思维方式。当然,也会使血液更为粘稠,改变你的各项生理指数。生活就是一地鸡毛,你陷进去久了,便成了人格的一部分。所以我一贯警惕这一点,不要让庸常和世俗埋没你。要有站起来看世界的姿态。眼界决定心胸,心胸决定格局。我经常自己给自己灌鸡汤。

朋友众多,谁带给你帮助,谁带给你伤害,这都构成了生活和生态本身。这也是文学作品所需动能的一部分。想一想,人生就是由一连串意外组成的。没结婚前,你不知道要嫁的是谁。结婚后,你不知道生的是谁。参加工作前,你不知道领导和同事是谁。十年前你的心中有谁,而十年后你心中又有谁,这样想,是不是能看开一些事?如果用佛家的理论,你遇到的都是你当遇到的,真是一支能治百病的针剂。但如果你的经见变成了文学作品,就是佛家也始料未及了。

关于写流言的小说写成了这个样子,也让我也始料未及。责编说我的这个小说“原生态”,我想,可能就因为我生活在“原生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