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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文学》2021年第5期|于德北:念奴娇(节选)
来源:《北京文学》2021年第5期 | 于德北  2021年05月11日07:06

三十年前的风花,正对着今天的雪月。

——题记

岳父过生日,是二姐张罗办的,做了很长时间岳父岳母的工作,终于定下来,在外边办。生日前一天,岳父岳母又有点犹豫,以三妹和三姑爷去了广州为借口,准备推掉那一桌丰盛的酒席。大姐有些不高兴了,说:“好不容易定下来的事,订金都交了,又推三阻四的!”

大姑爷坐在一边吸烟,狠狠地用眼神制止她。

三妹和三姑爷“被裁员了”,去广州找工作,二位老人心里惦念着呢。

二姐劝慰说:“爸、妈,咱还是去吧。”

其实,她极力张罗这桌酒席,主要也是想冲淡一下岳父岳母的心情。

二姑爷也说:“是呀,爸、妈,去吧。”

岳母见女儿、女婿如此,赶紧说:“我不是怕你们花钱嘛!”

大姐说:“能花几个钱!”

于是,事情就定下来,在外边办,谁也不通知,就一家人!

冬天出奇地冷。

元旦刚过,二姑爷单位论证了很长时间的珠海工作站的事定下来。二姑爷是一家事业单位的中层干部,正科级,这是一个令三十岁男人羞于出口的级别,不过在很多场面,这个级别还得被不尴不尬地提到桌面上来。

二姑爷的单位是某科技发展中心。

二姑爷是开发部部长。

开发部的主要职责是通过调研发现、发展那些有利于中心盈利的项目,而这些项目必须确立在中心人烟稀少、资金短缺的实际情况之上。二姑爷殚心竭力,在立项上煞费苦心,却无大的建树。

去年夏天,二姐的学校要去北戴河旅游,二姑爷的单位正好休假,就跟着一起去了一趟。秦皇岛、北戴河、南戴河转了七天,吃住虽然简单,但大家玩得还是很开心。晚上,躲在北戴河海滨闷热而潮湿的小旅店里,二姐对自己的丈夫说:“其实你们也可以搞搞旅游。”

二姑爷正在汗水和蝉鸣中忍受煎熬,听了二姐的话,很不以为然。

二姐却接着说:“我帮你算了算账,按这家收六百三十元算,他们每接一个人就能剩下一百块钱呢。”

二姑爷听出点趣味儿。

二姐又说:“如果人都熟了,门票还能节省出一部分,那就不止一百块钱了。”

二姑爷找出纸和笔,汗珠子落地摔八瓣地码起阿拉伯数字来。

熟悉的人都说:岳父一家是教师之家。

有好事的人就帮助显摆——岳父是中学老师,大姐也是中学老师,岳母是小学老师,二姐也是小学老师,说这话的时候,三妹正在一家私立幼儿园代课,无疑也在教师之列。所以,每当邻居说起他们,总为他们一门五口竟选择同一样职业而奇怪又羡慕。

当初,大姐考学的时候,第一志愿报的就是东北师范大学,第二志愿空着,第三志愿当然也是空着。大姐征求岳父岳母的意见,岳父拿着表看了半天,没说什么。

岳母着三不着四地说了一句:“我洛一定能考上。”

大姐的名字叫洛。

洛就问岳父:“爸,你说呢?”

那时的洛刚长成一个大姑娘,眼睛随父亲,大大的,很漂亮;脸型随母亲,上宽下窄,像鸭蛋一样光滑圆润。

听着洛的问话,岳父依旧吸烟,他本想让洛换一个学校,可见洛已经工工整整地把表填好了,终于噤了声,对大姐的志向表示默认。

大姐去考试那天,穿了一件花衬衫,她的乳房很小,岳母却破例给她买了一个新乳罩。乳罩有点松,但毕竟是新的,大姐的心情格外好。岳母给了她五块钱,让她中午吃大米饭和锅包肉,为此,二姐和三妹都希望自己快点长大,长大考学,戴新乳罩,吃大米饭和锅包肉。

说起这些事,二姐总忍不住就笑了。她说,自己的乳房就因为羡慕大姐而不肯长得再大点。她和大姐去洗澡,大姐还对她说,她们的乳房属半月形。

大姐考学的时候,二姐正在岳父的学校里读初二。岳父是她的语文老师。

如果说,在岳父教书的学校里岳父对二姐还有所照顾的话,那就是上课经常提问她,这使二姐上课时的注意力非常集中。注意力集中当然有利于知识的掌握,但由于二姐太集中了,难免造成精神紧张,所以在三姐妹当中,无论做什么事,二姐总是先显露出衰弱和疲劳。

夏天的日影非常长。

它有时就照在二姐的书桌上。二姐把手放在日影里,虽然是无意的,但日影里手的变形常常让二姐感到心里很暖。已经形成了规律,二姐的心里一暖,岳父就该提问她了:“陆静同学,请你回答这个问题。”

岳父对每个学生都这么客气。

二姐的名字叫静。

静对岳父的提问是有信心的,因为她对功课早已烂熟于心。

她流利的回答不仅让岳父感到满意,甚至她的同学也感到非常舒心。二姐是个脾气很大的人,但她的人缘又出奇地好,同学,包括工作以后的同事,都喜欢和她在一起,有些难以决断的大事也找她商量。

二姐还是一个热心肠。

不知为什么,三个姐妹中,二姐和岳父、岳母间的隔阂最大,在父母面前她表现得出奇的倔强。比如,上学要迟到了,岳父完全可以用自行车带她一程,可她宁可自己跑步,有时为了避开岳父,甚至绕道跑着上学,也不让岳父用车子驮她。

这是令岳母最心痛的事。

岳母常说:“静和我不亲是因为没吃着我的奶,孩子不吃妈的奶是不行啊。”

大姐不同意她的意见,大姐说:“你说的不沾边,小二是吃牛奶长大的,照你这么说,她应该和牛最亲才对呀。可你看,上街见到牛呀马的,她早躲得远远的了。”

岳母就推打大姐,嘴里叫着:“你懂什么?我和你说,你和静你们有孩子的时候,一定要让他吃你们的奶!”

那时,洛和静还都未婚,母亲的话让她们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岳母生二姐的时候,得了乳腺炎,自然不能喂奶,二姐是吃牛奶长大的。

二姑爷郭小浔第一次去岳父家时就喜欢上了岳父这个小老头,后来他说,与其说喜欢岳父,不如说是喜欢上他和岳父第一次见面时岳父坐在葡萄架下的姿势。

郭小浔喜欢喝酒。

郭小浔能成为陆家的二姑爷,也因为酒。

二姑爷那时还是个高中学生。

他去岳父家,穿了件过膝的蓝布衫子,是他父亲穿剩的,留给了他。

二姑爷第一次见到岳父时,岳父穿了件大大的圆领汗衫,他一个人坐在葡萄架下喝酒,二姑爷记得很清楚,他一手拿着《左传》,一手拿着一把大大的蒲扇。岳父喝口酒,用那种浅底散沿儿的小碗。岳父家的院子里飘着浓浓的香气,是煮牛肉的那种香气,岳父在院子里架了一口大铁锅,粗大的牛骨头从锅边探出半个膝盖来。

岳父在吃牛肉、喝白酒。

也许是喝酒的缘故,他的脑门儿很亮,葡萄叶儿的细影散布在上边,形成一道有趣的风景。

二姐就站在窗前吃饭。

二姑爷敲响岳父家半掩的院门时,二姐并不知道是自己的同学来了,她正犹豫是否进屋换身裙子——因为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半旧的布裤,头发因为刚刚洗过散在肩上。

这时,二姑爷来了。

他敲门,岳父问:“谁呀?进来。”

二姑爷就说:“我,找陆静。”

说完,他人就出现在这错落有致的小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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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妹和二姑爷一直相处得很好。

后来她告诉二姑爷说:“郭小浔我和你说,就因为你第一次来我家冒冒失失地瞎闯,我二姐和我爸都吵起来了。”

三妹永远管二姑爷叫郭小浔,而不叫二姐夫。

二姑爷说:“不可能,我那天也算是精心打扮了。”

三妹就笑了。

说:“你知不知道,女人最怕男人看见她在人后随随便便的样子!”

二姑爷也笑了,说:“是不是你二姐被我看到了秘密,没办法,才嫁给我的?”

三妹嗔怒地骂了声:“流氓!”

其实,还真是二姐那天随随便便的样子打动了二姑爷,那时,他觉得二姐除了很好看,还特别有女人味。他觉得二姐身上有种特别的气韵,他当时并不知道这就是颇令男人心动的女人味,他只觉得,二姐的长发,酡红的脸颊让他的心跳急剧加快。

岳父问他:“有事吗?”

岳父的话语里有股牛肉和酒的香气。

二姑爷一下变得有些结巴,他用极快的速度说:“陆静,老师让你明天八点准时到校。”说完,又鬼使神差地给岳父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转身跑了。

三妹对二姐说:“你们同学怎么傻了吧唧的!”

二姐哼了一声说:“他就这样。”

二姑爷来得也快,走得也快,像夏夜的一阵微风,吹过也就吹过了。二姐已经打消进屋换裙子的想法,人已经走了,换裙子没有必要,再说,就算人还在这儿,换裙子也来不及了!

再说,换裙子干吗呀?

二姐拿着空碗去厨房盛了一点盐和碎菠菜,在院里的大铁锅内撇了两勺清汤,又倚到窗前自己站过的位置上去了。

许多年后,二姑爷指着这个地方说:“那年看你穿个露脚脖子的破裤子时,就在这里。”

二姐假装没看见,问:“在哪里?”

二姑爷在窗下使劲跺跺脚。

大姑爷叫高世保。

用岳父的话,大姑爷是硬挤进这个家庭的。

这里边有点不公平,就算大姑爷是硬挤进来的,既然已经进来了,就应该受到和这个家庭所有成员一样的待遇。但岳父要惩罚他。曾有一段时间,岳父不和大姑爷说话,如果说话了,也是挑刺儿。大姑爷用刨子推羊肉,他会说羊肉推的不如刀切的。及至大姑爷去切了,他又说,切的羊肉太厚。大姑爷持刀停在那里,脸上一阵阵苦楚和茫然。

到了这个时候,岳父就像《祝福》里的鲁四老爷似的,怪声怪气地说:“高世保,你放在那里吧。”

这句话成了这个家里的一句笑话。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通过艰难的磨合,大姑爷这颗卫星终于进入了轨道,大家时常学着岳父的口气说:“高世保,你放在那里吧。”

有一次家庭聚会,二姑爷和三姑爷还未到,大姑爷一个人在厨房里忙,岳母见了有些心疼,也顺嘴溜出一句:“高世保,你放在那里吧。”

大家停顿了半刻,哈哈大笑起来。

殊不知,这句话让大姑爷的心底酸楚。

大姑爷做买卖的时候,总和二姑爷在一起吃饭,要两个菜,一瓶白酒,四瓶啤酒。酒至三巡,菜过五味,大姑爷就会长长地叹一口气。二姑爷知道他叹他在这家里的难。

可有什么办法呢?

二姑爷就用一些话岔开这气氛。

二姑爷说:“小三谈恋爱了吧?”

大姑爷愣一愣神儿,寻思半晌,摇了摇头。三妹和他年岁相差多了,自然敬他、畏他的地方多,自己恋爱的事怎能和他说。

但二姑爷却知道。

就说:“好像是谈了,那个小伙子姓朱,叫朱什么。”

朱什么和三妹是通过别人介绍认识的,三妹对他很中意,他也来过岳父家,举止言谈挺有分寸,岳父岳母对他也有几分喜欢。可不知为什么,两个人谈得正好,小伙子突然提出分手。

这件事对三妹打击非常大。

两个人处了将近一年,几乎要谈婚论嫁了。一个晚上,朱什么送三妹回家,进到楼下,说什么不肯上楼。这是一个反常的举动。

三妹问他:“你怎么了?”

朱什么一把把三妹抱在怀里,有气无力地说:“我们分手吧。”

三妹由于惊惧而平静,问:“为什么?”

朱什么只还她一个浅浅的吻。

就走了。

二姑爷和大姑爷谈这件事时,谈着谈着就有点气愤,他骂了一句:“他妈的,简直没有道理!”

大姑爷低头喝闷酒,半天才说:“是没有道理。”

大姑爷和大姐的婚姻也没有什么道理。

大姐读大三的时候,恋爱了。那时的大姐愈发清丽可人。大姐的皮肤很好,白而有弹性,阳光一映很亮。那时大姐梳短发,黑黑的头发齐在耳际,一走路,抖抖的。

二姑爷总管大姐的对象叫工会主席。

二姑爷对大姐的恋爱细节无从可知了,可他没事的时候总乐意想想,想想也不过拥抱、接吻、挽着胳膊漫步于花前月下,还能有什么?二姑爷觉得工会主席挺老实的。

二姑爷第二次去岳父家正是大姐和工会主席热恋时期,那时是暑假,大姐不住学校了,住家。

二姑爷去找二姐玩。

那是他们高一结束的那个暑假,他们的学习还没有达到空前的紧张,至少二姑爷还喜欢而且有热情参与一些同学组织的课外活动。由于他和二姐是同桌,邀请二姐参加这些活动的任务往往落到他的头上。

二姑爷和二姐是同班同学。

不然,他不可能有机会出入岳父家的大门。

二姑爷去敲岳父家的门,由于天热,他的额头鬓角都是汗。当时岳父的家里只有三个人,大姐和工会主席,还有二姐。大姐和工会主席在大屋说笑,为了表示清白,大屋的门是敞开的。二姐呢,一个人在小屋里读《红楼梦》。

听见敲门声。

大姐说:“是小三回来了。”

工会主席赶紧小跑着去开门。

在这方面,他比岳父事实上的三个姑爷做得都好,比如,他知道二姐喜欢话梅,每次到家里来都不空手。碰上二姐了,就装作无意地掏口袋,然后把一包话梅放在她的手里。

他是上海人。

冬天回上海时,他给三妹买了一打十二块香橡皮,这一点小小的关怀让三妹迷糊了好几年。

连二姐也是,她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大姐和大姑爷结婚都好几年了,只要大姑爷一掏兜,她就会流口水,她常常为这事偷偷骂自己不要脸、不知羞。

二姑爷第二次敲岳父家的门时,大姐以为是三妹回来了,就自言自语了一句,工会主席反应极快地去开门。他准备了一脸灿烂的笑容,直到打开门,看到戴着一副墨镜的二姑爷时,他的笑容还僵在脸上。

二姑爷问他:“陆静在家吗?”

他就冲小屋喊:“静,是找你的。”

他竟单叫二姐的一个字:静。这一点让二姑爷非常不舒服。他在心里想:“真他妈的烦人,静也是你叫的?”

二姑爷见到工会主席时一点感觉也没有,后来二姑爷对岳父说:“那天我一见您坐在葡萄架下的样子就觉得,我岳父非您莫属了,只是不知道,您肯不肯把静许给我。”

他说:“见到他就不一样了,一点症状都没有,所以,就冲这一点,他也当不上您的大姑爷。”

岳父笑了,说:“我早认命了。”

有一句话二姑爷是死活不敢说的,他第二次去岳父家,看到了大姐和工会主席,那天大姐非常高兴,她穿了一身浅色的连衣裙,一脸透明而纯真的笑,她的眼睛很亮,是恋爱中的女孩的那种亮,她对着镜子做了一个标准的芭蕾舞旋转,她青春的样子几乎把二姑爷晃晕了。

二姑爷一下就爱上了那个影子。

二姑爷说:“当然是个影子。”

工会主席好像是大姐的班长,还是大姐是工会主席的班长,这已经随着那个浅色的影子成为过去,二姑爷不想费力地去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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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还算是一个有雅趣的人。他有一个院子,院子里养鱼、养花、种葡萄,靠南墙还种了一小畦菠菜。他有三个女儿,大的叫洛,二的叫静,小三叫真。三朵花一朵接一朵地开了,给他带来许多欢乐,也给他带来许多烦忧。

大姐顺利地考上了东北师范大学历史系,全家人都很高兴。通知书下来那天,岳父的眼角终于显现一丝欣慰的皱纹,他去院子里煮牛肉的时候,一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杯子。岳父的一生最忌讳打碎东西,可这回,他望着给阳光闪烁了一地的碎玻璃,连连说:“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岳母比较富于想象,她几乎是拍着手说:“就当是放礼炮了!”

说完自己哈哈大笑不止。

真把岳母的话当了真,跑到厨房里又拿出两个杯子,要不是岳父喊得快,她真就会把杯子摔到院子里去。

真是憨实。

就是这一年秋天,二姐成熟了。她一个人弓身在葡萄架下,寻找带黑晕的葡萄。三妹站在阳光下喊:“二姐,别踩在死猪上。”

二姐就踮起脚尖。

春天,岳父从学校附近的水沟里勾出一头死掉的小猪,不顾全家人的反对,埋在了葡萄树下。他对岳母说:“怕什么,葡萄和人一样,喜欢吃肉。”

他还在埋死猪的地方用力踩了踩,仿佛这样就可以解除大家心里的惊惧。

现在,二姐就站在埋了死猪的葡萄架下找有黑晕的葡萄。

三妹还在问:“二姐,葡萄吃了猪肉是不是就变成肉葡萄了?”

二姐说:“你烦不烦?一会儿吃了你不就知道了。”

三妹两只手绞在腹下,说:“我不敢。”

二姐说:“不敢就不吃。”

就说到这里时,她觉得自己的裆下一热,有什么东西从体内奔涌而出。她一下感到身子很紧,心底泛起少女才有的异样的感觉。

三妹喊:“二姐、二姐,你出血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二姐的脸红了,下意识地夹紧双腿。

她小声说:“闭嘴!你喊什么?”

由于害怕,三妹绞在腹下的手紧抱在胸前。

二姐小跑着进屋,砰的一声关上小屋的门,她顾不上三妹在门外哭叫,迅速脱下裤衩,从床下拿出叠好快一年的卫生纸。她发现自己的血艳若桃花。

十五岁,静有了初潮。

晚上,岳父岳母一下班,三妹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他们:“二姐有病了,她的屁股出血了!”

岳母赶紧挡了三妹的口。

岳父的心里多多少少又有些失落。

大姐的初恋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大书特书一笔的。

学生会组织大家在一起跳青年舞,以期这种青年男女健康的交往方式,可以抵挡邓丽君的靡靡之音对他们灵魂的侵蚀和袭击。

大姐喜欢青年舞。

她是班上的文艺骨干。

一次跳完青年舞回来,工会主席主动送她,他找了一个十分合理的借口,使大姐毫无痕迹地和女伴自动剥离。

二姑爷曾对大姑爷说:“这绝对是一个圈套。”

大姑爷默声不语。那时,他的烟抽得很凶,一根接一根的,烟雾把他唇边的短须熏得越来越黄了。

就当工会主席给大姐下了一个圈套。

这是一个模样周正的上海小伙子,父亲是一家出版社的资深编辑,母亲曾是越剧团的演员,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家庭造就出来工会主席身上的温文尔雅的风度,很容易让女孩子着迷。

有几个胆大而直率的女生给工会主席写了信。

她们哪里知道,正是她们向异性发出的绿色信号,成了工会主席向异性进攻的牺牲品。工会主席直接把这些信号传递给了大姐。他送大姐回女舍。路上,他真诚地说“陆洛同学,我非常尊重你。”

这是一句很礼貌的话。

他说:“我们平素交往不多,但我一直在心里把你当成我的知心朋友。”

大姐歪头看他一眼。

他接着说:“有什么话我都喜欢和你说。”

说完,他就从口袋里掏出那几封信,郑重地交到大姐手里。这个举动过于突然,以至于大姐毫无反应,工会主席的信触及她的手时,她本能地向回一缩,信散了一地。

信像月光一样散了一地。

工会主席和大姐对望了一眼,两个人都在犹豫,又同时蹲下身捡拾那些坦荡的真情。

工会主席说:“帮帮我。”

他说:“我们还年轻,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

他说:“我还不想过早地谈个人问题。”

片刻地停顿。

他一把把信塞到大姐手里:“我不想伤害她们,但我又不知道怎么对她们说,你是女生,你帮我参谋参谋!”

他一下把大姐和他拉到一条战线上来。

傻子都知道,像大姐这样单纯的女孩,开始恋爱了。

……       

作者简介

于德北,男,1965年出生于吉林德惠。1984年开始文学创作,迄今已在《十月》《作家》《北京文学》《小说选刊》《儿童文学》《少年文艺》等数十家报刊上发表文学作品400多万字。著有长篇小说《零点开始》,长篇随笔《我和端端》,散文集《自然笔记》《一个人的春天》,短篇小说集《少年菊花刀》《没有门窗的房间》,小小说集《世界的那端》《杭州路十号》《秋夜》等。曾获冰心散文奖、冰心图书奖、第三届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等奖项。作品被译介到日本、俄罗斯、泰国、马来西亚等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