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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乾坤与“信天游”
来源:《小说选刊》 | 李云雷  2021年04月22日08:12

吴克敬的《乾坤道》描写了三代知识青年的奋斗史,小说从革命年代写到知青年代,又写到大学生下乡当驻村扶贫干部的当下,横跨七八十年,以三代知识青年为主体,描写了他们在陕北大地上奋斗的故事。第一代青年是柯守国、古月华等青年学生,他们在民族危亡的年代逃离北平,投奔延安,抗击日寇,解放全中国,为中华民族的独立自由而奋斗;第二代青年是从北京到陕北上山下乡的罗衣扣、柯红旗等知识青年,他们响应号召,扎根农村,为改造山河、改变老区的贫困面貌而奋斗;第三代知识青年是罗乾生、罗坤生等大学毕业生,他们或从城市里回来,或从国外留学归来,为带领村民致富、建设秀美山川而奋斗。整部小说以乾坤湾村为中心,为我们展现了三代知识青年在陕北接续奋斗的波澜壮阔画面,也呈现了数十年间山村巨变的历史与现实场景。

《乾坤道》的整体构思宏大而新颖,在乡村题材小说中,这部作品跳脱出革命史或家族史的传统结构,而以外来的三代知识青年为线索,串连起不同时代的中国乡村,可以说是中国乡村故事的一种新讲法。而在知识青年的文学脉络中,我们熟悉参加抗日救亡的知识青年,经典作品如杨沫《青春之歌》、韦君宜《思痛录》等;也了解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涌现的“知青文学”以及“后知青文学”,如梁晓声《今夜有暴风雪》、史铁生《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叶辛《蹉跎岁月》、韩少功《马桥词典》等,为我们讲述了不少经典的知青故事,塑造了不少知青形象;近年来也出现了一些表现大学生扶贫干部脱贫攻坚故事的优秀作品,如老藤《战国红》、陈毅达《海边春秋》、赵德发《经山海》等。但是将这三代知识青年联系起来,并将之作为一个整体加以表现,却是《乾坤道》的一种创新。这样的创新与作家所写的这片神奇的土地相关:陕北是抗日青年投奔的革命圣地,也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首选之地,这样的历史决定了生活的波纹与流向,也为作家的想象提供了丰富的空间。而将三代知识青年联系在一起书写,既为我们观察历史提供了一种新视野,也为我们观照当下生活提供了历史的纵深感。

在小说中,作者以承上启下的第二代——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为主体,重点讲述了罗衣扣、柯红旗、劳九岁、乔红叶、池东方、田子香等人的故事,以穿插的方式讲述了第一代知识青年柯守国、古月华,以及道老汉、四妹子、柘书兰等人的革命经历,以尾声的方式讲述了罗乾生、罗坤生、柘川秀、柘河秀等新一代知识青年回乡创业的故事。相对于以往的“知青文学”,这部作品表现出了一些新的特征。作者并没有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理解为一种孤立的社会运动,而是在新的视野中,将之与革命青年投奔延安、大学生驻村干部扶贫攻坚等事件并列在一起,从而生成了新的意义空间。在这种新的意义空间中,作者强调的不是“青春无悔”,以及陌生、贫瘠的乡村环境对城市学生的压抑,而更强调柯红旗、池东方、罗衣扣、劳九岁等人主动融入、改变乡村贫穷面貌的种种努力,其中池东方、柯红旗先后担任乾坤湾村的生产队长,带领村民科学种植,改善分配制度,开展小流域治理工程等,罗衣扣到村小学担任教师,劳九岁则凭借医术广受欢迎。小说中的上山下乡并没有随新时期回城政策而终结,不仅罗衣扣始终坚守在乾坤湾村,除了牺牲在南国前线的柯红旗,从政的池东方、从商的田子香、留学海外的劳九岁与乔红叶都以不同方式回来了,他们的子女罗乾生、罗坤生也回来了,与乾坤湾村的柘川秀、柘河秀一起,开启了大学生驻村下乡扶贫的新征程,这样的构思虽则精巧,但也不无斧凿之痕。

小说也为我们塑造了一批鲜明的人物形象,其中最突出的是第二代知识青年罗衣扣、柯红旗、劳九岁、乔红叶、池东方、田子香,以及柯守国、古月华、道老汉与四妹子、罗乾生、罗坤生等。罗衣扣是小说的主人公,小说是从她的视角展开的,主要讲述了她在乾坤湾村的经历,与柯红旗的爱情,以及艰苦抚养两个孩子罗乾生、罗坤生的过程,在结构上也通过罗衣扣将第二代与第三代知识青年联系在了一起。柯红旗是小说的另一个主人公,他在乾坤湾村带领村民下煤井挖窑、购买手扶拖拉机、进行小领域治理等,是一个“社会主义新人”,后来他光荣参军,像父亲柯守国一样牺牲在前线,作为柯守国与古月华的儿子,他在叙事上连接起了第一代与第二代知识青年。劳九岁、乔红叶是知识青年中的技术精英,劳九岁擅长治病,乔红叶在著名的《山花》杂志发表了文章,他们两人从乾坤湾村被调到县里,返城后又一起去美国留学,在罗乾生患白血病时,他们将之接到美国治疗并让他留在那里读书。池东方、田子香是知青中带有负面色彩的人物,池东方其实是比柯红旗还要更早的“新人”,因积极能干被调到省委,新时期开始又回到陕北当县委书记、市委副书记,形象较为正面,但小说结尾处那个打不通的电话,暗示他可能出了问题;田子香个性比较自私,不择手段,以恶作剧整治罗衣扣,与柘袖子因池东方而争风吃醋,生下孩子让罗衣扣抚养,后来又强行带走罗乾生等等,小说将这些人物放在时代与生活的长流中,展示了他们的性格与命运。

在塑造其他人物时,小说更多采用了象征性的手法,如柯守国与象棋中那个红字的“卒”,古月华与荷包上的萱草等,更突出的则是道老汉反复念叨的“道道”,小说中没有交代什么是“道道”。作者在后记中说,“到最后,我是相信下来了,陕北的语言体系里,道道是必不可少的一个词语”,“做人要讲道道,做事要讲道道,无道道不成方圆,无道道非天地人伦”。可见,这里的“道道”是天理人心,也是乾坤大道,小说将道老汉与“道道”贯穿全书,蕴含着深刻的思考。

在艺术风格上,这部小说也颇具特色,最令人难忘的是无处不在的“信天游”,似乎人人都会唱信天游,随时随地都在唱信天游,尤其是最后一章劳九岁与罗衣扣在西雅图先锋广场唱响信天游的场面,既让人惊讶,也蕴含着作者的苦心。“信天游”的出现虽嫌略多,影响了叙述节奏,但也彰显了陕北地方风情,让小说具有一种抒情性。我曾经见过吴克敬先生唱信天游的情景,真是如醉如痴,停不下来,但愿他的信天游和这部《乾坤道》,能够唱响全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