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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书记 新文章
来源:文艺报 | 阿来(藏族)  2021年04月09日09:33
关键词:阿来

《单位来了新书记》,是我给侯志明第一本散文集作序时的题目。

如今忽忽三年过去,新书记已经有点“旧”了,成了侯书记。那当然是正式场合叫的。在非正式的场合,有一天我突然警觉,怎么我不经意都称他老侯了。他比我年轻几岁,又在单位替我抵挡许多冗杂事务,我想这是表示熟稔和随之而来的亲切感的意思。

第一本书出来以后,这位前新华社记者便新作频出,不断在一些重要报刊发表。有时听见周围人议论,都说他写得越来越好了。虽说不是发表的全部作品,我也挑恰好在手边的读过几篇,也和夸他文章的同行是同样的感觉。至于说私下有没有和他表达过这个意思就不太记得了。

三周前,老侯来我办公室,送一本打印稿,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有些分量。这是他新集的文稿,说是要出第二本书了,依然要我写打头的叫作序的文章。

这下子就不是茶余饭后,或者某个时间闲聊时不经意的评价,弄得人要皱了眉头端坐着,想些正经话说。用四川话,就叫做:“拿话来说。”

这本新文集题目叫作《少点精致的俗相》,参阅他后记中的夫子自道,原来,其意思是靠写作来“修炼”,以摆脱“俗相”,或超越人生庸常。“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人生嘛,自古以来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今天时代物质大进步,还加上房子车子票子和别的什么子,物欲层叠累积,不俗也难。何况大大小小的单位,都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办公室小政治,大多数时候也让人看到人性的弱点。在此情形下,文化的功能也主要变为让物欲重压下的人轻松一下,娱乐一下。所以,这时要以文化脱离“俗相”,也就成了有标高的追求。虽说自古以来,文化是引导人追求高尚品格和雅正审美功能的,但不得不承认,眼下,我们目睹的是这种功能的大面积弱化。于是,单单这个题目就让我有点严肃起来了。

这本文集的文章,我是分为三类的:一类是忆旧,以家庭亲情和怀乡为主;一类是访人写人,相当于记者的深度报道;再一类是游历记,到了作家协会,工作性质决定常常有带任务与不带任务的游走,或者看好风景,或者观摩新现象、新事物。

第一类文章,好与不好,修辞之外,重点在于一个情字。感情饱满与否,真切与否,决定文章的高下成败。在这本文集中,这类文章占了多半篇幅,每篇文章,或长或短,字里行间,都是有真挚的深情自然流露的。情的真切与深挚,还带来了一个修辞上的好处,不论着墨浓淡,都能收到去除雕饰、朴素自然的行文效果。老侯自己总结为文“三真”,真情肯定是第一要义。

第二类文章篇幅不多,相当于新闻报刊上的深度专访。对象是曾经的风云人物,比如氢弹之父于敏,比如曾创造长虹奇迹的倪润峰。两篇文章与常见的人物专访又有所不同。不同之处在于加了一重对当时访问情景的追忆。时光流逝,洗去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过去的辉煌,今日的沉静,两相叠加,可以悟人生、悟命运,也是让人去除俗相的好办法。

第三类文章,大家都去游历,各人都有选择性看见。看见什么,又能了悟什么,就有点高下与雅俗之别。这个“别”是种区分,也是种鉴别。“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所有不同都从同中来,所有同中又可以看见种种不同。老侯是下了探幽抉微的功夫的,是力争要在看见之外还有看见的。

最后想说一点,这三类文章的结集,通常会被叫作散文集。这就牵涉到一个基本问题,散文是什么?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很多时候,散文已经被一些写作者弄得很狭隘了。弄成了一个与诗歌、小说、剧本等体裁相对应的文体。但散文应该是更宽泛更广大的。很高兴看到,单位的这位已经有点“旧”的书记提笔为文时,只是感到有话要说,就服从这个愿望把内心话说出来,有事说事,有情抒情,有理论理,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此种写法,已经就避免了某种固定程式散文“精致的俗相”。更不要说,书写经验,行文中又争取超越经验,这也可以视为其“时时检点自己俗相”的可靠途径。应该鼓掌。

古人诗说:“文章乃余事,学道探玄窟。”余事是小的,但借此要“学道”,要超越日常生活层面,试图洞明世事,那么“探玄窟”就别有意义了。

有点“旧”的书记文章却有“日日新”的努力与成效,再次鼓掌。